荏苒年华_青衫落拓【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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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行为、心理活动不一定需要理由。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有所改变?”

  “改变?白医生,你不觉得改变总是来得身不由己,不可抗拒?我们订计划、下决心,都以为能改变什么,可是,生活自己已经发生改变了。”

  “这个想法未免消极了一点。明天是不确定的,不过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把握每一时刻的当下。”

  “把时间分解成一个个时刻会让人焦虑的。白医生,小的时候,我妈妈有一次给我解释我名字的来历。任苒,跟荏苒这个词同音,是时光慢慢走远的意思。我当时就很困扰,如果时光就这么眼睁睁在我们面前一点点走掉,那我们还能留住什么。”

  这是任苒头一次愿意主动讲到母亲生前的回忆,白瑞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信号。

  “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答案?”

  “我妈妈说,我们会留下幸福的回忆,这就是时光给我们的礼物。”

  “也许你长大以后会有不同想法,不是每一个回忆都能幸福。不过,无论什么xing质的回忆,确实都是生活的积累与恩赐。”

  任苒怅然一笑,“我只知道,越是长大,以前困扰自己的那些问题越是显得幼稚、无足轻重,根本不需要答案了。”

  “长大以后,失去一部分好奇是很自然的事qíng。”

  “是呀,生活就是不断失去的一个过程。”

  “失去和得到都是相对的,一个失去并不意味着生活就此没有意义了。”

  任苒并不反驳,目光照例飘向远方。白瑞礼清楚知道,她并没有被说服,她只是不想争论。

  隔了一天,阿邦jiāo给任苒一套路虎的车钥匙,字斟句酌地说:“任小姐,请你先开这辆车,安全系数高一些。车停在地下车库26号车位。”

  她看看阿邦,没什么表qíng地接过了钥匙。她突然觉得,再去通过完全无辜的阿邦抗议、争执,来得实在矫qíng。而且她十分疲惫,懒得再多想了。

  让她归于懒得想的事qíng不止于此,第二次去云上时,服务生马上将她带到了个靠窗的位置。不等她点酒水,老板便过来招呼她,给她送上了一杯红酒。

  她不认为只一周前来过一次,而且消费有限,就足以让老板记住她,并如此殷勤招待。待端起红酒一尝,她更加惊异。

  她对酒素无认识,然而她记得这个味道。

  18岁那年,任苒离家出走,跟随当时叫祁家骢的陈华去广州。

  祁家骢当时隐居闹市,喝酒成了业余的消遣。他在公寓里置备了各种不同的酒,看书时会喝一点红酒。他鼓励任苒也尝试一下,还特意从香港订购了一种产于波尔多酒庄的新酿葡萄酒,头一年刚刚装瓶,开启木塞以后,弥漫于室内的是新鲜的浆果清香,任苒一闻,便觉得这个味道沁入了心脾。

  祁家骢并不喝这种酒,他告诉她,“真正爱品红酒的人,宁愿把这酒放上几年,让它继续发酵到果香变淡,产生陈年酒香再喝,不过你应该会喜欢目前这个味道。”

  他说得当然没错。任苒当时并不好酒,可是她感染了祁家骢的爱好,喜欢在看电视或者看书的时候倒上一点,小小地抿上一口,让那个香味充盈于自己的感官之中,仿佛置身于丰收后的果园,而不是喧嚣的都市。

  她生平头一次喝醉,也是在那个公寓。

  祁家骢北上处理陷于困境的生意,迟迟不归,她拒绝跟过来找她的父亲回去,独自一人度过世纪之jiāo的千禧夜,喝下了大半瓶红酒,伴着酒香梦见了过去的家、早逝的母亲,并在晕眩之中终于等到祁家骢回来。

  任苒完全没有料到,七年以后,会在后海这个生意清淡的酒吧再次闻到如此熟悉的味道。她招手叫来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这种酒?”

  “这是上次接你的那位雷先生送过来寄存的,他说以后你再来的话,就直接开这种酒给你。”

  她当然知道所谓雷先生指的是大名雷振邦的阿邦,点点头,再没问什么,将酒杯凑到鼻端,深深嗅着酒的芬芳,然后毫无品评意味地喝了一大口。

  “随便他吧,反正他喜欢掌控一切。”任苒这样对白瑞礼说。

  “这是过去就有的认识,还是现在对他的看法?”

  “我只对过去的他有认识。”

  “我想过去你并不反感这点。”

  “过去……”她停顿一下,笑了,“我迷恋他。”

  面对这样的坦白,白瑞礼并无惊奇之色,“现在呢?”

  “现在?你都看到了。他似乎以为他对我有某种责任。”

  “你认为他照顾你是出于道义上的责任吗?”

  “我从来没真正弄懂过他,现在当然更没有好奇想去研究。我只知道,我们分开很久了,就算对彼此有看法,也很可能是一种错觉。”

  “医生的职责是听到尽可能多无意识的想法,做出分析,不做价值判断。”

  她呵呵一笑,拉开话题,“那你应该分析他,而不是我。我早已经被你分析成透明人了,白医生。”

  很快,任苒的生活有了规律。

  在她的坚持下,住家的保姆换成了按时上去的钟点工,她恢复了独居。她每周准时开车去接受一次心理咨询;除了去超市购物,多半时候她都闭门不出,在家里看书。偶尔,她会开车到城外,漫无目的地转上大半天再回来。隔个上十天,她会乘出租车去后海,在云上专门给她保留的位置喝到微带醉意,不理任何人搭讪,一直坐到打烊时间,阿邦过来送她回家。

  除了深居简出,不与其他人jiāo往,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然而,每一个人都做不到完全脱离他人存在。

  这年冬天临近新年时,任苒结束当天的心理咨询,从医院出来,走到路虎边,刚取出遥控钥匙,便一眼看到一辆惹眼的红色玛莎拉蒂正停到她对面车位,贺静宜拉开车门走下来叫她的名字,她几乎想装没有听到,但马上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可笑,只能bī迫自己转身点个头。

  贺静宜穿着合体的深色套装,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显得gān练而不乏妩媚,迅速上下打量一下她,再打量一下面前的那辆路虎,眼中一闪而过的品评之意很明显,语气却十分客气,“任小姐,听说你出过一场车祸,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还好,谢谢。”任苒没心qíng与她继续寒喧,一边伸手去拉车门,一边说,“再见,贺小姐。”

  “请等一下。”贺静宜和颜悦色地拦住她,“我今天刚升职了,任小姐。”

  任苒淡淡地说:“祝贺你,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不必特意过来候在这边通知我吧。”

  贺静宜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恳切地说:“别误会,任小姐。我不是来示威,更不是炫耀。我想说的只是,这个职位是我顶住所有人的不信任,努力工作换来的,你肯定想象不到,我在工作上倾注了多少心血。现在我跟陈总除了老板与雇员这一层关系,再没任何私人xing质的联系。我不会挡你的道,碍你的事,对你构成任何威胁,请记住我以前的那个请求,千万别跟陈总提起我们早就认识,好吗?”

  “请不要跟我再提这件事了,”任苒很难压抑她的不耐烦了,“如果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事,那我的话是算数的。”

  “对不起,别嫌我啰嗦,任小姐。公司里对我还是有些闲言碎语,我其实根本不必理他们讲什么。可是我怕这些话传到你这里来,陈总对你的重视程度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只是想尽力保住我卖命工作得到的一切。”

  任苒扭开了头,“贺小姐,我只好再说一次,我们以后再见面不用打招呼,全当根本不认识。这样总可以了吧,再见。”

  任苒一眼就能看出,贺静宜这个举动有些笨拙、多余,bào露了光鲜自信外表下的高度紧张。

  她并不生气,甚至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心境。她清楚知道,她刚才的表现在贺静宜看来,大概说得上是冷漠无礼,甚至嚣张,很符合一个被宠坏的现任女友对待前任的态度。

  她只是无力做出雍容得体的胜利者姿态去安慰对方,更无力去解释什么。

  而且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她确实正承受着陈华接近无微不至的照顾。

  按照任苒的要求,陈华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他却似乎无处不在,安排她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从就医、住处,直至安排她喝的酒。如果她能提起jīng神,也许该选择掉头走开,可是药物与心理咨询只不过缓解了她的抑郁,并没能让她彻底告别内心的症结,她仍有深重的倦怠感,仍然缺乏足够的力量去愤怒、去改变,也不打算去挑战陈华的安排会周密到什么地步。

  慢慢白瑞礼与任苒的谈话越来越深入。

  对任苒来讲,与白瑞礼的谈话,是她目前唯一能接受的与外界的jiāo流。

  白瑞礼并不认为任苒已经完全对他敞开了心扉,但他看到了任苒确实是在努力让生活恢复正常状态。她看了大量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试着进行自我调适,有时还会与他探讨。当他问到她以前不大愿意提及的问题时,她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敷衍。

  她告诉白瑞礼,她声称会外出度假,拒绝了父亲叫她回Z市过农历新年的要求,也拒绝他利用假期过来看她。

  “你仍然下意识恨他吗?”

  她摇摇头,“我不恨他,我们只是很陌生了。”

  “寻常的亲缘关系中,总会包含有爱、误解、敌视与原谅、接受。你从来没表述过对他的原谅。”

  “我没法代我妈妈原谅。”

  “那一种原谅的确是存在于他们俩人之间的事,不过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一样需要修补。任何一种关系中没处理好的丧失与创伤,都会影响到你对世界的认识,影响到你对其他关系的处理。”

  任苒认真思索着,良久苦笑了,“我真的不恨他——作为证明,我向你坦白,上次他到北京来开会,我们一起吃饭,他以前是个根本不显年龄的男人,那天看上去老了很多,我为他难过。我看得出,他的这段婚姻好象有问题,可我既没有欣慰,也不为他难过,更不打算去试着理解、帮他。吃完饭我就送他回酒店了。我回不到18岁以前那样对他信任、依赖的状态里,也做不到像一个有理智、有孝顺心的成年女儿那样去关心他的幸福。”

  “你的确想过帮他,对吗?不然你不会考虑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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