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看着阳台外,大楼之下是熙熙攘攘的人,一百个当中未必有一个知道孤独症的含义。
“孤独”,不是人可以承受的。那种无法沟通和互相理解的痛苦,困在光影错乱的知觉世界里的无助,疼痛不知的癫狂,在一旁看着他们自我伤害的亲人的眼泪,一一丰富着这个词的含义。
好似《黑暗中的舞者》那个即将失明的母亲,世界是晃动而冰冷。
“还好吧。”我这么应了一句。收回视线,舟先生露骨的盯着我看。
“你很悲观啊。”
“嗯?”我今天的qíng绪很好啊,并没有什么qíng愫困扰。最近都比较顺利,我都快忘记失望和绝望了。
“……我不是很了解qíng况……不过,刚才看你在他站在哪儿看他的神qíng,好像很害怕孩子被抢走的母亲,那个神qíng――嗯,‘呵护’吧――我觉得你有点保护过度了。”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下如此评语,我有点不自在,隐隐觉得他说得有点对,点点头,没办法回答。
“……你就这么想好了,现在你是他的妻子,其他什么都不是,你只要像一个妻子那样跟他一起过日子、想着白头到老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不要考虑那么多。”
我点点头。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大哥”气势,使人不得不接收他话语里带“命令”的暗示。一开始我的气势就不如他。笑,还好他不是我的个案。
十点半,陆续有人来。舟先生去主持今天的工作碰头会,我道过谢,穿过长廊,到最里头的办公室找墨医生。当初秦姨接受我们把秦路安排到这间公司工作的安排,最大的原因是这间公司有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心理医生。在外国经过正式考核、有资格诊治孤独症患儿的心理医生,国内并不多见。也许是缘分,这么小一间IT公司,包括勤务打杂不过百来人的规模,竟然长聘了一名心理医生。
“请进!”
我顺声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布置得很舒适,嫩huáng绿色的窗帘把阳光过滤过来,使得被直she室内也不觉炎热。
“你好,我是林音。”我呈上名片。他比我想象中年轻,秀丽得有点媚的脸,有点过白,身形也搭配着有点削瘦。感觉不太合适当心理医生,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过于柔弱,要么不被信服,要么太有诱惑力――不少病人会被他温柔的笑迷倒的。
“请坐。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声音也很好听,训练过了,节奏控制得很好,让人心qíng平和。
“没有,刚才跟秦路的同事聊了一会儿。舟先生给了我不少好建议。”我相信以他的职业水平,一定已经把这间小公司的员工资料都背下来了。在企业当员工的咨询师跟自己开业不一样,其工作的直接目的,还是让员工产生对公司的归属感。没有什么比被别人记住、关怀更加能打动人心的了。
“哦?”墨医生眼眸一转,烟波流动,笑了。我被他感染,也笑了。如果让我猜他躲在这间小公司里的原因――其中一个肯定是他的卖相实在不合适接触太多jīng神本来就比较脆弱的人。
蛊惑人心啊。
跟一身休闲打扮的他比,我的穿着正规多了。只松开一颗纽扣的米huáng斜条纹的衬衫、颜色深一点的米色长裤、盘起的头发、无框眼镜,致力营造出一副“知xing而不失温和”的形象。
他肯定在我进门那一刻就打量过我的装扮。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暗暗观察。虽然穿的是黑色暗纹衬衫,没有打领带,但领口竖得很整齐――一片创口贴藏在领口后,只有他身子往前倾那一下才露出来了。
跟他互相jiāo换了一下qíng况。秦路在公司的qíng绪一直很稳定――这跟软体公司的职工本身更加看重技术有关,他的工作能力很qiáng,一直在team里第一人的地位,别人反而跟他没有什么冲突了。至于其他jiāo流,按墨医生的话“这里的员工会成天大声嚷嚷的很少,多数都不太爱说话,或者说话只围绕一些主题――跟其他地方相反,通常我的角色不是负责‘听’,而要引导他们‘说’。”
那天傍晚秦路晚归的事,墨医生他没有留意。
时间差不多了,跟墨医生一起返回办公室,路上问秦路会不会把别的qíng绪带到工作上,墨医生笑得有点促狭:“林小姐去看看他今天的工作进度就知道了不是?”
我讪讪一笑。正好走到舟大哥的team,他一头撞出来,还好我停得快。
墨医生条件反she一步上前拦住他,低声说了句:“你怎么就这么莽撞!摔倒了没关系,撞到别人就不好了。”
舟大哥咧嘴一笑,避重就轻:“我正要去找你们――林小姐,一起吃饭吧。”
我抿嘴笑。看得清楚,墨医生两手也戴着不同款的戒指,虽然样式jīng致一些,不过纹理相近。
舟大哥回头去叫秦路了。趁这空档,我也使了点儿坏:“不知道墨医生有没有忘记中文有句成语‘yù盖弥彰’?”说着,我指了一下他后肩。只见他脸一下子红了。
十二、加班
傍晚,等秦路收拾桌子的空档,我戳戳太阳xué,头痛啊~今天一天收获不少,不过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qíng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按他的行程,坐班车到人民广场后,直接到地铁站搭地铁,这些日子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这么回家的,肯定不会迷路什么的。再说,明摆着,他唇上那点伤……
正愁呢,答案自己送上门来了。停车场里陈小姐站在我们的车旁边,笑盈盈的看着我们。当然她看到秦路紧紧捏住我的手的时候,笑凝滞了一下。
我一边暗暗叫痛,一边维持着笑脸接收她的招呼。痛啊~秦路你要捏死我啊……回去一定要教他分辨用力轻重。以前跟他挽手,多半是我紧张兮兮的牵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换他捏我了。难道以前我都是这么用力?
“陈小姐有什么事吗?”我装做不经意的扬扬车匙,先发制人。不然任她这么打哈哈下去,我待会就要飚车了。
“是啊。一直想找机会跟林医生谈谈,总是遇不上。秦路又不爱说你的事,我一直找不到你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今天真是太巧了。”
“哦,秦路有我手机的,不过他不太会给别人。”我继续笑。所谓笑里藏刀,对陈小姐还不必,我才第二次见她不是?而且我对她的印象一点都不坏。漂亮的白领丽人,圆滑世故,也会适当的温柔体贴。如果当朋友,利益不相冲突的话,也非常怡人。
我笑,一来心qíng好。而来,秦路在旁边。他的手指在我手心乱动,表qíng也酷得不行。
看见陈小姐唇上艳红的唇彩,我立刻顿悟那个“脏”字是怎么回事。
“是吗?不过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什么人都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说他冷漠,其实他是害羞罢了。我想林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一定习惯了他这样了吧?”
咳,怎么反客为主了?我讪笑,也许陈小姐误会了什么,虽然我曾经想过让秦路多认识一些人,多一些安排……不过,现在……至少我肯定秦路厌恶她多于喜欢。
“是啊。陈小姐这么了解他我也很高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不知道陈小姐一直找我有什么事儿?”
“哦,是这样的。现在路他住在你哪儿吧?我看林医生每天送他上班,肯定很辛苦。我刚好买了在五角场的房子,这两天已经搬过去了。我想以后我可以顺路接一下他上下班。”
“这么麻烦你怎么好……”
“不麻烦,林医生老是为了一个客人奔波,占用时间也很多吧?听说路的大哥家里太太比较厉害,二哥又快要添丁,不方便招呼他回家住……再说他们只是乡下宗族认养的兄弟,jiāoqíng不深的……不然,怎么好意思老是麻烦医生呢?”
我暗暗叹口气。总结分析:
1、她不知道我的身份。这怪我,结婚到现在将近三个月了,我今天第一次以他“娘子”身份亮相。陈小姐不是team里的人,大概还没听到传闻。
2、陈小姐不知道秦路的病qíng真相。有可能理解为一般的心理抑郁,最严重也就是一般的成人可痊愈的自闭症。
3、现在的女人很厉害,给她一点线索她就可以查到很多东西。大家信奉的是“qíng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4、五点半了,再不走人我铁定要飚车。
所以我也不兜圈子了。开口就说:“不知道陈小姐对秦路的病qíng了解多少?”语气自然不是太温和。
她一愣,脸色一转,又笑,大概立马把我当成她的qíng敌了。
“林医生,虽然我不是专业人士,不过我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他的qíng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么说陈小姐十分了解孤独症的终生xing?”我打岔。真没礼貌,我。
“嗯?”她没反应过来。我知道,国内的媒体介绍孤独症的时候多数翻译成“自闭症”,但是专业领域里,为了不跟成人后天xing自闭症混淆,用得更多的是“孤独症”。
我突然有点同qíng她,口气尽量放缓和了:“陈小姐,你的好心我非常感激,不过秦路的是‘儿童孤独症’,是终生xing的,qíng况比较复杂。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我可以提供一些专业资料。”我想抽手掏名片,秦路却捏住不放。
我轻声说:“放开,松手,松一下……”他不为所动。
“哦……这样啊,你愿意指点一下我就更好了,谢谢……”她看着我们的举动,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还控制得住脸面。我更加不好意思了,只好直接说破:“嗯……还有,现在……你也可以叫我‘秦太太’……”
上车后我长长舒了口气,有点轻松,又有点良心不安。秦路一坐上车就把我的手握住,我没法开车,哄了他一阵才肯松手。代价是……嗯,最近发现,威bī不如利诱好用。
还有,我要换车,桑塔纳太挤、音响太差……
搞了半天忘了正经事儿了。这次公司找我过去,是商量能不能最近一个月让秦路加班。因为公司最近接了几个大单,新聘的程序员还处于磨合期,希望有能力qiáng的“前辈”带一下。加班时间最晚是每天晚上工作到九点半。
我知道一般的IT公司接了case一口气连轴转四五天是很正常的。只是秦路属于特殊招聘,领国家的福利津贴的,公司还是很尊重他的qíng况。这次墨医生跟我讨论一下请他加班的可行xing,其中一条倒是非常诱人:尝试考验他的对随机安排的接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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