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爸的?说实话,我也知道他挺蠢的。没心眼、没头脑,甚至连运气都没有,你猜他那些年一共输掉了多少?哈,他就是个不需要cha卡和密码的自动提款机,什么人都能从他身上刮走一笔。”
“不过他也得到教训了,刚到这儿的时候,穷得把裤子都卖了——哈哈,是真的,他全身上下的值钱家当全换了钱,就为了让我妈和我妹吃得好点。你可能不知道中国菜在这儿有多贵,一根青菜能卖出huáng金价。”
“我妈一辈子没受过苦,我爸是个大傻子,小云才十三岁。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豁出命去,养活他们。”
不知在说到哪一句时,阮成杰收回了视线,这时便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顽皮地笑了下,甚至冲阮成杰眨了下眼。
“得亏你二爷的命还挺值钱的呢,也没混到那份上,居然也算是护得家人周全了。”
“我从小就觉得我无所不能,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哪怕是赤手空拳被扔到这狗屎地方,都能拳打脚踢挣出一块地盘来。”
“唯独一样……就那一样事,我纠结了二十几年。”
阮成杰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静水无波,呼吸宁定。
阮成锋慢慢收敛了笑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定,望着前方的视线也一丝不乱。
末了,他忽然转头冲阮成杰粲然一笑。
“所以,我现在好快活,一生圆满!”
之后阮成锋突然忙碌了一阵子,早出晚归,往往入夜才回来。阮成杰常在酣熟的梦里被一个带着凉意的身体qiáng横搂住,他烦躁去推,无奈困倦更为qiáng大,几番挣扎之后丢盔弃甲。他深觉无比丢脸,于是在某一天夜里等到很晚,他打算跟阮成锋约法三章:分开睡,xing事节制,以及,他需要做点事qíng解闷。
结果他的等待让阮成锋很开心,外套都没脱就像是打算扑上来。阮成杰板着脸猛地往起一站,硬木椅子发出一声很大的嘎吱声。阮成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慢吞吞地掏出了一个装帧jīng致的硬壳大信封。
这样的笑容和动作陡然让阮成杰想到了幼年时遭遇的那些恶作剧,他一瞬间头皮都有些发麻,死死盯着阮成锋递过来的那只手,仿佛那信封里头装着什么可怕的活物。然而烫金凸起的金红黑三色跃马Logo过于惹眼,他只迷惑了两三秒,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一时没调整好表qíng,眼神和面部肌ròu颇为扭曲了一阵子,然而最终,他没动步子,也没伸手去接,只是面无表qíng地垂下眼皮,仿佛站成了一尊高深莫测的神像。
阮成锋的笑容里带着些神秘的欢喜,笑吟吟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末了啪地一声把那分量不轻的大信封往桌子上一丢,猛然恶霸一样地拦腰将阮成杰扛上肩膀,蹬蹬蹬上楼去了。惊怒jiāo加的阮大爷回过神以后发了疯地又踢又踹,甚至一把揪住了阮成锋后脑的头发,被啪啪两下全无保留的巴掌扇上了屁股。阮成锋几乎是称得上yín笑地吓唬他:“楼梯上来一pào?”他浑身僵住了,之后就晕头转向地被扔到了chuáng上。
他以为阮成锋会一如往常那样完全不要脸地继续做些什么,没想到这回那神经病只是利索地脱掉了衣服,上chuáng抱着他亲了两口就要睡了。他迟疑了几秒,想要抽离出自己的胳膊和腿,然而马上就被更加牛皮糖的架势缠了上来,阮成锋在他耳边咕哝:“好累,要睡。”仿佛瞬间就睡死了过去。
阮成杰睁着眼睛看了会儿黑暗中的天花板,不知过了有多久。
[注2]昆曲《孽海记·思凡》中的唱段,小尼姑色空自幼被父母送入仙桃庵出家,大了以后不耐寂寞私逃下山,一个qíng愿受尽yīn司煎熬、也要成就好姻缘的女汉子。这戏里最出名的两句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阮成锋神清气慡地带着阮成杰出门了,后者眼下淡淡青痕,洗漱时对着镜子沉默了良久。镜中人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这张脸忽然让他自己极为陌生,他似乎成了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否则怎么解释他眼下竟然能和阮成锋和平共处地坐在同一辆车的后座?
陆地巡洋舰穿过一条平直的城市主gān道,尽头隐约有些不寻常的动静,端粥小哥放慢了车速,过了会儿他开口说道:“前面可能过不去。”
阮成锋的视线越过前座看了会儿,渐渐皱起了眉,他喃喃了一两个脏字,吩咐开车的:“绕一下。”
端粥小哥娴熟打轮,方向盘一转驶上了另一条道,这次畅行无阻,街市两边人行稀疏,不少铺子甚至关着门。阮成杰心下浮起些嫌弃,他知道黑人都懒,倒没想到街市凋敝至此,这么个总人口才一千多万的国家,让曾经驾驭千亿级别航母的阮总实在找不到高看一眼的理由。
车子驶入了略微繁华一些的富人区,最后停在了保时捷门口。一辆深蓝色Panamera沐浴着灿烂日光缓缓驶了出来,驾驶座上负责提车服务的混血美女纤腰长腿,冲阮成杰笑得柔qíng万种。阮成锋含着笑一摆头,非常装腔作势地示意阮成杰:“喜欢的话,人也可以带走。”
阮成杰抬起眼皮,冷冷看了他一眼,阮成锋揉了揉鼻子,知道这冷笑话不太好笑,哈哈gān笑了两声,让开位置让阮成杰走近了去看那辆车。
阮成杰绕着车走了一圈,没什么表qíng,甚至连眼神都没变化。最后站在车头处停下步子,反手叩了叩璀璨流光的车身,转头来冲着阮成锋一牵唇角,嘲弄似地露出一个笑。
“几十万美金,对你来说算大钱了吧。”
阮成锋坦然点头:“而且我觉得这种纯装bī的车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那你买他gān嘛?”
“爷乐意。”
语速极快的一来一往像是在半空中碰撞出了热辣辣的火花,混血美女听不懂中文,一脸懵bī地左看看右看看,端粥小哥目不斜视,对这种日常实在是见怪不怪。
最终,阮成锋坐上了那辆被他定xing为“纯装bī”车的驾驶位,因为阮成杰坚持不肯去试这个他口中不值什么钱的车,掉价。作为回敬,阮成杰则被qiáng制着摁在了新车的副驾上。
端粥小哥开着丰田缓缓跟在了后面,阮成锋一脚油门,这具凝聚重工业时代最顶级美学与力量的绝色机械爆发出沉闷qiáng悍的咆哮,引擎轰鸣,阮成锋几乎是一瞬间兴奋了起来。他眼珠子亮亮地注视着前方,一时无暇顾及副座上的另一人,事实上,阮成杰的呼吸也是同时一滞,这qiáng大的推背感和猛然响起的发动机嘶吼,令他的身体先于意识找回了旧日感觉。
他慢慢抿紧了嘴唇,风从敞开的窗子里急速灌进来,他听见阮成锋似乎大喊了一声。
“哥!!!”
他转头看那个陷在兴奋里的小子,阮成锋明显已经是开始嗨了,那一脚油门下去把丰田甩得极远,这会儿他眼眉间都是疯狂超速带来的巨大快感。阮成杰非常熟悉那种类似于高cháo的眩晕感,玩赛车的人会上瘾,他望着阮成锋脸上孩子似的笑容,渐渐也弯起了嘴角。
阮成锋在继续喊。
“我!!!喜!!!……”
他只喊出了两个字,忽然砰地一声枪响。
那一瞬间兄弟俩都是惊呆的。先反应过来的是阮成锋,他几乎是纯粹靠本能判断出了袭击是来自于左前方。他急速打轮,油门一松再一紧,新胎剐过地面爆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Panamera擦着墙皮撞进了右边那条街。千分之一秒间,一声巨响,左侧后视镜与墙壁凸起迎面相撞,瞬间磕成了碎片。
阮成杰猛然回头,透过后挡风玻璃,他吃惊地看到了一群衣着统一的持枪bào徒,那绝对不是正规军人,因为军人无论如何不可能随意对平民开枪she击。然而那又不可能不是军人,因为他们持枪的手法实在是太过于娴熟稳定。
猛然间又是砰砰数声,阮成杰眼睁睁地看到车尾弹跳起白色的中弹痕迹,然而这时车速竟然降了,他惊恐焦急地转过头去,发现这实在不能怪阮成锋,因为他们在慌不择路中驶进了一条越来越窄的巷子。
阮成杰惊怒jiāo加地喊:“这他妈是gān嘛?!”
就在这一问中,他眼睁睁地看到车窗外不及躲闪的一个路人头颅中弹,一蓬红白夹杂的豆腐脑飞溅到了墙上。阮成杰胸口一窒,翻涌着就要吐出来。
阮成锋的声音冷静而严厉:“趴下!”
阮成杰浑身发抖,他忍不住还要去往后看,忽然哗啦一声爆裂巨响,一枚子弹击中了后挡风玻璃的左下角,Panamera后方的深色玻璃瞬间以弹孔为圆心,裂成了一片由密到疏的蜘蛛网。阮成杰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真皮座椅,他手心里出了汗,视野里持枪奔跑的人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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