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铎轻咳了一声,yù言又止,最后只道了声:“早些睡吧。”
“夜凉,我送四哥。”
“不必了。”傅元铎看了他一眼,径自转身,路上复又一阵轻咳°
三天后工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冯青从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据说还伤了脑袋。傅元铮听到消息时,有些错愕。他本是想找族叔求qíng,赶在工部员外郎家之前去提亲°可恰巧这几日族叔公务繁忙,还出了城,以至于他手足无措,每日都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还去求了四哥……
枯坐了一会儿,便有熟悉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没等傳元铎敲门,门便开了。
“有空吗?与我下局棋。”傅元铎看了他一眼,音色清冷。
傅元铮微垂了眼帘,似有些心不在焉。
傅元铎没有理他,径自走了进去,在棋桌旁坐下。
“常世伯月前推荐我去御书院考选棋待诏。”傅元铎缓缓伸手,从棋罐中夹起一颗黑子,放在左上的四四位,“昨日来人说,中了。”
傅元铎因为体弱,无法参加科举,这是他长久以来难以言说的痛处。
棋待诏不是官员,没有品级,只是给了他一个去处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喜事。傅元铮正不知是否要开口道喜,傅元锋便先道:“今日由你执黑先行吧。”
“为何?”傅元铮一开口,便后悔不已。往日他与四哥下棋,四哥从未赢过。今日他心不在焉,听到让他先行,便脱口而出。走到棋桌前,他甚至窘迫地不敢去看傅元铎。
反而傅元铎倒并不在意,他漆黑的目牟子流光一转,浅笑道:“因为执白我也会输,那么倒不如显得大度一点。”
傅元铮看着他放下最后一颗座子,只觉心头一酸,“四哥哪里是棋不如我??????”
傅元铎恬淡回应:“输就是输,哪来那么多借口。以你的资质,要是不那么耿直,便真可承大父遗志,甚至更好。”_
傅元铮不懂,四哥对他何来这样的评价。
有些事,只要能达目的,便不择手段。”傅元铎悠然道。傅元铮忽地看向他,不覚悚然一惊,以他的聪明,似猜到了什么,却不愿相信,“四哥,莫非那事是你做的?”
傅元铎莫测一笑,“你覚得是,那就是吧。”
傅元铮拿起棋子的手微微一滞,原来坠马一事不是天助,只是人为。
隔天,傅元铮吃了早饭匆匆出门。不出所料,陆宛玉正一身细布襕衫端身坐在茶寮最外面的一桌。待傅元铮撩袍在她边上坐下,究玉便朝他一笑,道:“是你,对不对?”
傅元铮先是一愣,而后立马明白了,她是在问冯二公子落马事件。他没有扯流的习惯,“是我四哥。”
她的笑开始扩散开来,“原来你还有同伙。”看来她认定了是他主宰了
整件事。傅元铮也无意再解释,便没有答话。
宛玉见他不答,只当他是默认,咯咯地笑了,又道:“一会儿我得去窑里走走,你陪我吧。”
“嗯。”
“中午清我去容月楼吃饭?”她开始得寸进尺。
“自然。”他温和轻柔地回答。
进出窑口需要特定的铜制腰牌,这个宛玉早已备好。离开茶寮时,就順手塞给了傅元铮,“拿好了,不然你可进不去。”
傅元铮将铜牌拿到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上头有姓名、职务、身高、特征等信息,不禁失笑,“原来我叫袁朗。袁朗,元郎?”
宛王被他道破了用意,红了脸嗔道:“不喜欢?不喜欢那就还给我。”
“不。”傅元铮赶紧藏入怀中,笑道,“我很喜欢。”
一入窑场,宛玉就如一尾活鱼入了水里,每个关键的地方都有她熟识的师傅。在坯房里,她一屁股就坐到了脏兮兮的発子上,抱正泥头后,对着傳元铮一招手,“你来帮我转轮吧。傅元铮依言走过去,摇动石轮上的细长木混,石轮就开始快速地转了起来。宛玉低着头,认真地提压,一挤一拉间,泥团就开始有了样子。
石轮很快慢了下来,傅元铮复又转了一次。直到拉完整个器形,宛王都没有抬头。那一刻,金色的阳光从窗上的直棱间she进来,将她浓密的睫毛投影在红扑扑的双颊上。眸色已然被隐在了暗处,但却透出了认真而坚毅的光。傅元铮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一个经瓶成形了,宛玉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石轮上取下,放到一边。此刻,一缕秀发从她发髻间溜了下来,她伸手想去整理,不料却抹了自己半脸的泥。她倒是毫不介意,转头对着有些失神的傅元钟展颜一笑。
傅元铮敛神正色,伸手去帮她整头发。宛玉嫣然一笑,嘴里说道:“这个得放几天yīngān,我带你去看烧窑吧。”
傅元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大火从一个巨大的烟囱中喷涌而出,窑眼上红光阵阵,十分令人震撼。只覚得那不起眼的瓷土经过如此这般的烧造,居然就脱胎换骨,此中之道,太过玄妙。
从窑场出来,宛玉一直嚷着肚饿。傅元铮便径直带她去了容月楼。容月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接。它的菜色很jīng致,布置很典雅,因此京城里的有钱人都趋之若鹜。
宛玉是第一次来,看着那光素漆盘中整齐排列的木刻餐牌,有些不知怎么选择。还是傅元铮曽经跟着族叔来过一次,对几道菜印象深刻,便由他都点上了。
“月屯掌签、群仙羮……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宛玉看跑堂的一走,便揉了揉肚子,嘻嘻地笑。
傅元铮微笑道:“你喜欢便好。”
菜上得不快,但每一道上来都极其漂亮。也许是俄了的缘故,究王吃东西很快,但是举止却不难看。傅元铮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偶尔也拿筷子夹起一小点菜,用小碟子托了,送去她嘴边。
忽然,宛玉放了筷子,看向傅元铮,长久地凝视了一番,道:“如果每天都可以与你这样对坐着吃,心愉悦便好食,我想我很快会变成膏人吧。"
傅元铮原本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深qíng的话语来,结果却被憋出了一声大笑,“那你是想胖,还是不想胖呢?”
宛玉假装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问:“如果我变得圆圆滚滚了,你还要我吗?”
傅元铮也学着她沉吟半晌,等到宛玉都急了,他才缓缓道:“只要是你,怎样都好看。”
宛玉被逗笑了,乐道:“我曽经很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但我多对我说,不是男儿才好呀,男儿生不了这么漂亮。你大约快赶上我爹了。”
“世伯高见。”傅元铮点头。
一日相处,两人直到日落西山才依依qíng别。傅元铮坚持要在巷口看着宛玉进家门,而望着她浙行浙远的背影时,他突然很想很想立马就去提亲。
回到家,傅元铮在门口遇上了从宫里回来的傅元铎。此时,他正一身绯色,与去时不同。傅元铮知道,这大约是圣上有赏了。没等他问,傅元铎就开口道:“赐穿绯服,享五品官员待遇。”他平静地说着,看不出喜怒。
“恭喜四哥。”
傅元锋看了他一眼,轻咳了几声,低哑道:“明年是大比之年,到时便是我恭喜你了。”
傅元铮听了,心里有些发酸,但到了嘴边,只得一旬:“承四哥吉言了。”
一连几天,傅元铎都是早出晩归。傅元铮则是安心在家中研读经义,他与宛玉约定,金榜题名之日,便是备礼聘娶之时。当日,他曾将母亲遗物一枚玉环赠予宛玉,而宛玉亦曽许诺将还赠一礼。
这日中午,有下人送来一个jīng雕的木盒,说是有位公子赠予六少的。傅元铮心下疑惑,询问了半天,下人却说不出半点有用的字句来。他便打发了下人,兀自捧了木盒进屋,打开看去,是一个窄肩、瘦长的jī腿式经瓶,腹部绘有一对展翅的风凰,曲颈昂首,尾羽飘逸,配上肩颈部的缠枝花纹,极
富动感。最令他惊喜的,是在腰部的隐秘处还堆雕了四个字:天长地久。傅元铮失笑,经瓶本为盛酒器,天藏地酒,天长地久,倒真是别有意思。
他珍而重之地将它放置到书案上,却在底部摸到了一个款识,倒过来看,恰是一个古篆的“玉”字。
再见傅元铎的时候,傅元铮觉得,他整个人更单薄了。寒冬刚至,他便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即便如此,他的脸看上去依旧是苍白似雪。这日,第一场冬雪纷扬而落,傅元铮敲开了傅元铎的房门。此刻屋内正燃着火炭,他进屋不久便热了一头的汗。
傅元铎笑道:“在我这里还拘什么礼,非要把白己热出病来吗?"话没讲完,他便觉得喉咙有些痒,匆忙间随手摸出一条锦帕。傅元铮正脱了外头的袄子,抬眼间就看到锦帕上隐隐有一枝山茶。因这锦帕是白色,而绣的山茶花也是白色,若不是他眼力好,还真不容易发现。
他心中一怔,这该是女子之物,为什么四哥会有?
他没再盯着看,而傅元铎也很快收起了帕子,同时看向他,似有探査之意。傅元铮装作不见,心下暗想,四哥如此小心,应是有不便明说的隐秘。
想他这些日子来,进出无非宫延与家中内院,家中丫鬟自不可能,莫非……
若是宫内之人,可绝非善事……
“找我何事?”傅元铎问。
“无事便不能找四哥了?”傅元铮反问。
傅元铎没有再纠缠,随口问了句:“书看得如何?”
“四哥可要考考我?”
“那倒不必,你的成绩,只会远在我之上。”
傅元铎确实没有说错,大比之日,傅元铮登甲科进士,为钦点探花郎。
他不负约定,于当晚禀明便族叔,愿尽快能去陆家下聘。族叔的神qíng有些晦暗不明,但究竟还是没有反对。
傅元铮回房时,廊下的夜风很大,很有些山雨yù来的味道。
傅家下了聘,请了期,陆家便开始张罗嫁妆。宛玉的闺房里一日一日地满当起来,到处堆着用红帛包着的器物。那些红帛映在宛玉脸上,一如窗外的chūn花。
在傅、陆两家纷纷忙碌的时候,傅元铎病倒了。
傅元铮得知后,去厨房拿了傅元铎的药,朝他房中而去。
屋中门窗紧闭,傅元铮推门进去,屋里幽暗不明,还有一股子腐朽的闷气扑面而来。他略皱了皱后,喊了声:“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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