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琪连忙又加了一句:“带上伯伯,让伯伯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嘉宝方才不知道把柴刀抡到了哪里去,这时就赤手空拳的双手合什,对着下面两人拜了几拜:“求求你们,饶了我吧!你过去没养过我,我将来也不要你养。我和伯伯在庙里过得很好,哪里都不想去。”
虞清桑站在qiáng烈阳光下,见嘉宝立在斜斜瓦上,十分不稳,不由得就伸出双手:“嘉宝,有话下来再说,听话。”
嘉宝愤怒的一挥手:“我不!我又不是今天才出生的,他早gān什么了?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唐安琪听到这里,终于是绝望的叹出了一口气。
唐安琪和戴黎民离开了大庙。
他们返回天津,买下许多小孩应用的什物,从衣服鞋子到纸笔玩具,一应俱全。把这大包小裹送到寺内,他没敢再去招惹嘉宝,只对虞清桑问道:“你……你总在这里吗?”
虞清桑答道:“我不能确定。如果时局平安,我就留下来;如果时局动dàng,我会见机行事。无论如何,我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养育嘉宝长大。”
唐安琪留下了吴耀祖在重庆的地址:“我也许会时常给嘉宝寄些礼物过来,如果你将来打算离开此地,那可以往这个地址送去消息,别让我们中断联系。”
虞清桑收好地址,然后点头答道:“好。”
在告辞离去之时,唐安琪没有看到嘉宝,嘉宝躲起来了,在焦虑的等着他们立刻消失。
唐安琪和戴黎民悻悻的一路南下,几经周折,末了又是回到了重庆。
抵达重庆之时,戴黎民已经恢复了常态——有个小崽子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耽误什么。况且他还没老到想孩子的地步,和唐安琪在一起,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二十多岁。
唐安琪也重新振作了jīng神。站在嘉宝的角度去想,他承认自己出现的突兀,所作所为也有些残酷,不怪嘉宝又怕又气,鬼哭láng嚎。反正错误全在自己身上,想要马上纠正又不可能,只好是在物质上做些弥补,求个心到神知罢了。
带着几样天津土产,唐安琪前去钱宅做客。
钱宅一片混乱,大小皮箱摆在客厅里面,简直不成局面。钱小姐欢欢喜喜的接待了他:“北方怎么样?”
唐安琪打量着钱小姐——钱小姐依然摩登美丽着,身穿绸衫灯笼裤,脚穿镂空凉皮鞋,涂着红色蔻丹的脚趾头若隐若现。可是同当初相识时相比,隐隐还是有些见老了。
“北方嘛……”他思索着答道:“说不出好坏,挺乱。”
然后他又问道:“你这是要回南京了吗?”
钱小姐笑了起来:“非也,我是要去美国。在重庆,是我和哥哥;回南京,也依旧是我和哥哥,有什么趣味?所以与其如此,不如趁着战争结束,出去看看。”
唐安琪发自内心的叹道:“钱小姐,你真自由。”
钱小姐抿嘴笑道:“你这句话,方才家兄刚刚一字不差的说过——哦不,不是说过,而是吼过。”
唐安琪很了然的一笑:“钱先生吼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是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钱小姐洋派十足的一耸肩膀:“我是独身主义者,别人说我是老处女也好,老姑婆也好,我只快乐我自己的!”
唐安琪知道钱小姐这样开放,一定已经不会是“老处女”。而钱小姐随即又道:“有朋友想要请我先去香港游玩几天,只是不知道香港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如果也是战后景象,那就不值得我跑这一趟了。”
唐安琪一听这话,忽然想起了盛国纲——盛国纲是不是已经跑到香港去了?
唐安琪通过一番寻觅,终于和盛国纲又取得了联络。
原来盛国纲前一阵子也在找他,没找到,所以独自跑去了香港。他在香港并没有寻到生财之道,不过因为手中尚有积蓄,所以也不着急,终日只是花天酒地的消遣。
唐安琪在重庆无所事事,也打算前去香港住上几日。而在此之前,他和戴黎民同去看望吴耀祖,想要问问对方是否有意同行。
现在重庆的人口日益减少,吴耀祖独自住了三间大屋子,十分宽敞舒适。他大概是一个人闷得很,所以在房内养了一只狗崽子。可是面对着唐安琪,他表示自己此刻并不打算离开重庆。
“我一个人,怎样都好办,说走就可以走,所以不必急在这一时。”他心平气和的摩挲着怀里的狗崽子,气色看起来很不错:“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不必挂念着我。”
戴黎民坐在对面,先是默然无语,后来忽然伸手在狗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大哥,你一个人过日子,也真是太寂寞了点。想没想过讨个媳妇做伴儿?”
狗崽子被他弹的“吱哇”一声,而吴耀祖摇了摇头:“我不寂寞。”
戴黎民笑道:“人比狗qiáng,你听我的准没错。凭你现在的身家,找个huáng花大闺女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qíng?”
吴耀祖若有所思的没说话,也不知对这番论调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唐安琪倒是没太上心。因为吴耀祖的婚姻大事实在不算个事,反正他有钱,只要愿意的话,总能讨到女人。
可是他没想到,吴耀祖会这样的雷厉风行。
大概是受到了戴黎民那篇言语的启发,吴耀祖开始觉出了眼下生活的安静与乏味。在唐安琪和戴黎民将要赴港的前夕,他忽然打来电话,说是自己结婚了。
唐安琪放下电话之后,险些惊掉下巴。匆匆买下几样礼品前去吴宅,他就见此处果然凭空多出一名妙龄女子——吴耀祖都四五十岁了,吴嫂子居然满打满算才二十。
对于这位小嫂子,唐安琪和戴黎民都抱有极度的好奇。趁着小嫂子去厨房给他们准备点心之时,吴耀祖淡淡说道:“婚礼就不举行了,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她也没什么亲戚。”
唐安琪笑问:“令岳同意吗?”
吴耀祖答道:“她父亲和她继母已经返回家乡去了。她还读过两年大学,如果不是家境窘迫,继母严苛,她也不至于这样潦糙的完成了终身大事。”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一个姑娘,走投无路,只好是如此了。”
戴黎民嘿嘿发笑:“大哥,那你这算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吴耀祖很严肃的看了他一眼,觉得戴黎民还是粗俗。
在这一年的年末,唐安琪送走了钱小姐,又得知了吴家嫂子已然怀孕的喜讯。
他依旧是热心肠爱帮忙,因为马上就要去香港和盛国纲会合了,所以提前买下许多零碎东西送到吴家,全是给小婴儿预备的。
从吴家回来之后,他对戴黎民嚼舌头:“两个人相差了二十多岁,居然过得还挺不错!小嫂子天天早上给吴耀祖梳头发,那一脑袋花白头发有什么可梳的?”
戴黎民看着他笑:“明早儿我也给你梳一梳?”
“我不用你,你手太重,梳得我好疼!”
农历chūn节之前,唐安琪和戴黎民启程前往香港,一路走得顺顺利利。
而在他们抵达香港之时,寄往长安县的包裹也被嘉宝放在暖炕上拆开了。
虞清桑坐在炕桌前面,正在慢条斯理的抄写经书。图画书本和新鲜玩具被摆了一炕,嘉宝高兴极了,忽然又问:“伯伯,爸爸以后每到节日,都会给我寄礼物回来吗?”
虞清桑抬起头来,语气温和的答道:“是的,所以将来要是再见到了爸爸,不许胡闹。爸爸当初年轻,不懂得爱你,现在懂得了,你就要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对不对?”
嘉宝一边翻看画报一边点头:“我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嘉宝安稳不住,把那一大包礼物拆得乱七八糟,然后也不收拾,穿上鞋又跑出去玩耍。虞清桑管不住他,索xing静下心来,自顾自的继续抄经。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嘉宝带着一身寒气回了来。走到炕前停下步子,他向上伸出一支新折的梅花,故意去搔虞清桑的后脖颈。
虞清桑痒得扭过头来:“又淘气?”
嘉宝收回梅花,踮脚从柜子上取下一只青瓷小花瓶。把梅花仔细cha进瓶中,他把这瓶梅花放到了炕桌上面。
然后他脱鞋爬上炕去,欢欢喜喜的问道:“伯伯,好不好看?”
虞清桑望着他,只见他一张面孔白里透红,两只眼睛笑成了幽黑月牙儿,神qíng是那样的酷似唐安琪。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他微笑着低下头去:“好看。”
嘉宝撅起嘴巴,对着梅花用力chuī了一口气。虞清桑垂下眼帘,就见几片粉红花瓣缓缓落下,点缀在了白纸黑字的佛经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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