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山认真的辩道:“嘉宝这眼睛随了陈家,长大之后肯定也比安琪的眼睛大。”
虞师爷刚想反问“单是眼睛大就好看了?”,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自己太维护了唐安琪,不大好,所以就没说出口。
待到天气又暖了一些,虞太太开始抱着嘉宝逛清园。这天中午她在小路上遇到了唐安琪,就让当爹的抱抱儿子。唐安琪看嘉宝相貌可爱,心中倒也欢喜,哪知伸手刚接过来,就听“噗”的一声响,却是嘉宝拉了。
嘉宝的尿布没有裹紧,一点粪便蹭到了唐安琪的长袍大襟上。唐安琪把嘉宝jiāo还给虞太太,自己低头一瞧,随即“哇”的吐了。
虞太太手忙脚乱,伺候小的安慰大的。唐安琪不顾寒冷,脱了袍子扔到地上,抱着手臂往家里跑。进门之后他直打冷战,嘴里连嚷恶心;唐太太坐在chuáng上发出询问,末了点了点头,皱起眉毛说道:“是够脏的!”又问:“是那件藏蓝的袍子吗?”
唐安琪从丫头手里接过gān净长袍重新穿上:“可不就是那件。昨天刚上身的。”
唐太太笑道:“一件衣裳,也不值什么。我让丫头去成衣铺,照原样再做一件。你别管,等着穿就是了。”
唐安琪不怎么爱太太,可是承认太太是真爱他。笑嘻嘻的对着太太一拱手,他转身走出去了。
日子过到了五月份,却是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戴黎民发出通电,宣布下野。
此言一出,舆论大哗。如果万福县一直兵荒马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倒也罢了;可万福县是个大县,而且连年太平,虽说不是都会,但是地盘广袤,堪称富庶。戴黎民在那里盘踞多年,土皇帝一般,怎么就忽然下野了?
虞师爷听闻此事,心中窃喜,不做评论。孙宝山大喇喇的,倒是有话说:“报应,这就是报应。他那队伍是从何复兴手里抢过来的,现在又被何复兴的老部下抢回去了。”
唐安琪听了这话,很不顺耳:“你那队伍也是从小黑山里拐出来的,你什么时候遭报应啊?”
孙宝山把脸一沉,开始生气。唐安琪不管他,心事重重的出去逛了一圈,一边逛一边又想:“下野也好,既然下了野,成了无兵无权的人物,想必也就不遭人忌恨了。不知道狸子手里有没有钱,得去打听打听这事。如果他是被人赶下台的,走的仓皇,身无分文,那自己也好支使小毛子给他送些钱去。唉,平安是福,下野也好。”
唐安琪在外散步许久,末了回了旅部,发现孙宝山居然还在坐着赌气。在孙宝山面前弯下腰来,他双手捧了对方的脸用力揉搓:“宝山,别生气了,大家都是从小黑山里出来的,你要是遭了报应,那我也逃不过。咱俩难兄难弟,彼此彼此,别生气了!”
孙宝山一脸正气的答道:“我没生气!”
唐安琪笑道:“嘴都不歪了,还说你没生气?走,我带你回家看嘉宝去,等嘉宝长大了,我让他认你做gān爹,够意思吧?”
孙宝山像要抽风似的,嘴角一动,然而依旧板着脸。
唐安琪一直观察着他的面部神qíng,到了此刻就哈哈大笑,把孙宝山摇晃的东倒西歪。孙宝山被他摆弄的坐不住,那嘴终于又歪起来了。
经过一番打探,唐安琪得知戴黎民在发出通电的当天,就携着巨款与卫队,跑去天津做寓公了。
戴黎民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八九岁,政治生命结束的的确有些偏早,不过如果非结束不可的话,那目前这个结果当然可以算作喜剧。
唐安琪放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回他是特别的放心,一颗心往下坠,快要沉到肚子里去,好像戴黎民逃过大难,将来可以永生一般。
他自己也觉着奇怪,因为凭着戴黎民的本事,总不会任人宰割,和平下台也是正常的。可他就是放心的不得了,几乎欣喜若狂。其实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呢?戴黎民毕竟是失去了军队与土地,可他似乎有所预感,提前就为戴黎民庆幸起来了。
天气一天一天的热了起来,唐太太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健康。她养的白白胖胖,面如满月,因为已然为唐家传宗接代,所以也有勇气对丈夫提出要求:“什么时候你闲了,带我去天津逛逛嘛。”
唐安琪对着月份牌算了日子,末了问道:“八月怎么样?”
唐太太想了想,然后答道:“八月怪热的。”
“那七月,七月中旬,这总行了吧?”
唐太太这回笑了:“七月好。你说,我要不要提前制两身新衣裳?天津的少奶奶们都是怎么打扮的?”
唐安琪尊重太太,但是察觉不出太太身上的女xing魅力。他觉得太太似乎穿什么都可以,反正无论怎么穿戴,都是不丑不俊。
因为唐安琪也描绘不出天津少奶奶们的装束,所以唐太太只得把成衣店内的裁fèng叫了过来,亲自与其探讨了一番。裁fèng倒是胸中有些主意,几天过后便派徒弟送来新衣。新衣叠好摆在五彩纸盒里,唐太太选出其中一件展开一看,只见这是一件橘huáng色的稀纺旗袍,下面只遮到了膝盖,上面齐肩就没了袖子,便十分踌躇,不好意思去穿。
因为不知道这新衣是该穿还是不该穿,唐太太非常烦恼,无论如何不能作出决定。然而没等她烦恼几天,这日下午唐安琪忽然从外面匆匆回来,对她说道:“太太,这个月中旬,咱们恐怕是去不成天津了。”
唐太太一听这话,几乎失望的要发怒:“为什么?”
唐安琪神qíng茫然的答道:“日本军队昨天夜里开了pào,要打北平。”
第72章 战火
因为在北平和长安县之间,存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所以在战争之始,唐旅上下还是很平静的,只让守城卫兵早晚关了城门。
城门开放时间的缩短,大概就是战争带来的唯一影响——蔬菜不能及时运进城中,百姓只能在中午才能买上瓜果鲜菜了。
全军上下,只有吴耀祖显得比较紧张。他总在营里走动,紧不紧张的,大家都看得出。唐安琪有时受了他的传染,也闹心慌,可转头一看见孙宝山,他就把心又放回肚子里去了。
孙宝山满不在乎,他胆大手狠,不怕打仗。日本人敢来,他就敢杀。
虞师爷心事重重的躲在清园里,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后来到了月末,他忽然派人把吴耀祖叫了过去,很诚恳的要和对方探讨一下当前战局。
吴耀祖听了虞师爷的要求,感觉唐旅之中总算有个明白人了。
吴耀祖走入清园,满眼皆是绿荫,周身一片清凉。龙行虎步的绕过假山走过小桥,他最后在一处jīng致凉亭里,见到了虞师爷。
虞师爷在亭内石桌上摆好了清茶,这时就请吴耀祖坐下。可是未等吴耀祖的屁股碰到石凳,一名副官狂奔而来,扶着凉亭柱子激烈喘道:“报、报告,北平沦、沦陷……小鬼子打天津去了!”
吴耀祖猛然起身,对着虞师爷吐出两个字:“完了。”
虞师爷也变了脸色——日本人的野心已经是路人皆知,他总以为有北平挡着,出不了大事,没想到这还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北平竟然完了!
北平都能完了,天津自然也逃不过。从天津沿着铁路线南下,过了文县就是这里。虞师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泼泼洒洒的在杯里颤。他被一口清茶哽住了,拼命用力才咽了下去。
“还是老规矩。”他为了掩饰手抖,qiáng作镇定的放下了茶杯:“吴团长守南门,孙团长守北门。闲话就不说了,大家马上各司其职去吧。”
吴耀祖答应一声,随即又道:“火车站那里也成了缺口,怎么办?”
虞师爷闭了闭眼睛,然后答道:“我手下还有些兵,是安琪的卫队,可以派过去抵挡一阵。”
吴耀祖听闻此言,不再多说,转头就走。
虞师爷筹划着要派兵出城找粮,到时关了城门先守一阵子再说。可他没想到只过了一天,天津就也沦陷了。
空气凝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让唐安琪跟自己去火车站,可是唐安琪不听话,非要去守着孙宝山。
“宝山太愣,一着急就不管不顾的。”唐安琪告诉他:“我过去管着他,要不然那家伙容易发疯。”
虞师爷一听这话,倒也有理。把唐安琪拉扯到自己面前,他压低声音说道:“安琪,你答应我,千万别往前线冲。记住,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安琪抬眼看着虞师爷,只见对方眼神锐利沉重,心中便是一片肃然。
勉qiáng对着虞师爷一笑,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爷,我真不是小孩子啦!你放心,我机灵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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