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期被沈子靖推了个大马趴,然而没敢哭,一挺身就爬起来了。甚是惊恐的咧了咧嘴,他辨明方向,扑向了沈嘉礼去,又像只猫似的委屈叫道:“爸爸!”
沈子淳吃了一惊,立刻转向了沈嘉礼,就见沈嘉礼扯了那孩子的一条手臂,正在他的圆脑袋上摩挲。察觉到了沈子淳的目光,沈嘉礼抬起头,可也没说什么,同时像抱一面盾牌一样,将沈子期抱起来搂到了怀里。而沈子期环住他的脖子,又亲昵的把头枕上他的肩膀,也就不闹什么了。
沈子淳舔了舔嘴唇,万没想到三叔能够鼓捣出个儿子来;然而此刻也不是询问这事的时候,故作无所谓的一耸肩膀,他心平气和的说道:“三叔,咱们走吧!”
沈嘉礼抱着胖乎乎的儿子,自己躲在儿子身后,心乱如麻,无言以对。对他来讲,当然爱沈子淳的心远远多过爱沈子靖的心;但是话说回来,沈子靖千不好万不好,总还能确定无疑的养活着他和他的儿子,而沈子淳——沈子淳年纪正轻、前途大好,真能永远甘心受这么一老一小两个人的拖累么?
他现在,因为没有钱,所以一点主动权也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沈子淳,那要随对方走的话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而三方如此僵持片刻后,沈子靖骤然爆发了怒火,大踏步的走上前来,他先是扯着沈子期的领口往身后一抡,随即把沈嘉礼也拉扯着推到在地,口中怒吼道:“看什么看?赶紧滚吧!总算闻着男人的味道了,你还能忍得住?大侄子用完了还有老二,老二用完了,不是还有老三老四么?你趁早去二婶那里提前全预订了吧!反正你有这口瘾,不挨cao能活活憋死你!”骂到这里,他撵上去又狠踢了沈嘉礼一脚:“别他妈的当着小淳装可怜,好像我让你受了多大nüè待!要没有我,你们两个早就连骨头都烂没了!爬起来,他妈的马上给我滚蛋!”
吼到这里,他疯了似的,红着眼睛又去推打沈子淳:“兄弟,你他妈的瞪我?怎么着,心疼了?可以,别急,你喜欢我送给你!这老王八蛋现在还骚着呢,起码还能在chuáng上làng个五六年。不过做哥哥的提醒你一句,别在大白天扒光了他,你知道日本人把他打成了什么模样吗?我告诉你,他脱了衣裳就是个活鬼!”
沈子淳被他攻击的站不住脚,顶着拳脚弯下腰,先一把将摔落在地的沈子期拉起来,然后又慌忙搀扶了沈嘉礼。他素来知道这位大哥哥“坏”,如今看他发狂一般,口中言语连珠pào一般的发出来,句句都是肮脏龌龊的不堪入耳,自己纵算是骂将回去,也完全不是对手。一旦吵大发了,声音传出去,大家都没法子做人。双手分别照顾住了这一对父子,他且战且退,落荒而逃的就进了院子。而沈嘉礼心中纷乱,还要说两句话,不想突然脊椎那里从上到下猛然剧痛,随即周身的肌ròu都抽搐起来。他痛苦的瘫软了身体,不住痉挛,脚下如同踩了棉花一般,随着沈子淳的力道连滚带爬。
沈子淳哪里知道他有这种电刑后遗症,急急忙忙的只是要往外逃。沈子靖像只要吃人的狮子老虎一样,一面让这三人立刻滚蛋,一面又纠缠不休的污言秽语大骂。沈子期吓坏了,直着嗓子嚎哭,而沈嘉礼就在这人仰马翻中,彻底的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一番大战过后,沈子淳也来了脾气。他很执着的背起沈嘉礼,又拉住沈子期的小手,像一只犟牛似的,咬着牙关走出沈宅大门。沈子靖冲到门口,目送着这三位渐行渐远,硬挺着不肯去追。
末了他回到房内,关上房门后,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沈子靖将房内家具砸了个稀巴烂,形形色色的瓷器摆设也被他尽数扫落在地、跌了个粉碎。筋疲力尽之时,他颓然的坐在一把尚且站立的椅子上,十分难熬的用力撕扯开了衣领。纽扣粒粒崩脱而下,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就觉着胸臆之间壅塞的难过。
他生气,快要活活气死了!
第105章 新生活
沈子淳的住处,是在一处僻静的公寓里。
公寓很不错,是一座有花有木的大院落,里外好几进,是座一点一点扩建起来的繁复建筑。先前,这里因为房租太贵,所以只租给偶来北平的高官——也就是汉jian们,现在汉jian作鸟shòu散,新入的中央大员们自能接收到洋楼大屋居住,也绝不会来租住公寓,所以这处公寓高不成低不就,竟是一时空落下来。
沈子淳初来北平落脚,便在此处租住了三间房屋。千辛万苦的把沈嘉礼父子搬运过来,他虽然是个身qiáng力壮的大小伙子,可也累的倚靠门框喘了半天粗气。待到气息平缓了,他一抹头上的汗,走进卧室,手脚很麻利的铺展洁净chuáng单,又从桌上茶盘中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半冷不热的龙井,双手捧着出去送到了沈嘉礼面前:“三叔,喝口茶,先歇一歇。”
沈嘉礼接过茶杯,一颗心就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紧张。没滋没味的喝了一口,他环顾左右,就见自己此刻身在一间整洁的小厅中,两边都开了房门。
沈子淳看他并不说话,只是打量四周,便略觉惭愧的笑道:“三叔,我这里可没有大哥哥家宽敞,不过……也够住了。”
沈嘉礼看了他一眼,见他说这话时,脸上含羞带笑的,隐约还残留着一点五年前的青涩与稚气,心中便是一酸,同时又觉着恍惚——他其实还没有做好离开沈子靖的打算,是糊里糊涂便被沈子淳背出来的。诚然,他喜欢沈子淳,愿意和沈子淳在一起,可话说回来,自己,加上自己这个能吃能喝能淘气的儿子,可是并不讨人爱的。
自惭形秽的低下头,他对着茶杯也是微笑:“这屋子很宽敞,的确够住。”
沈子期完全不能领会大人们的谈话。他很紧张的抱住爸爸的大腿,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
沈子淳有心和沈嘉礼叙一叙别后故事,然而转念一想,知道三叔这几年生活凄惨,自己似乎不该去戳人疮疤;于是清了清喉咙,他开始快乐的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奇遇记,一边说话,一边又找来笤帚,满屋的扫了扫地,经过沈子期时,还很友好的捏了捏对方的小脸蛋。沈嘉礼安静的倾听着,偶尔cha上一两句问话,如此过了片刻,房中气氛很奇妙的便融洽起来了。
沈子淳手脚勤快,也愿意勤快。将房间略收拾了一遍,他因已经察觉到沈嘉礼的身体仿佛是很虚弱,便走去扶起了他,让他看看左边的书房,右边的卧室,又问道:“三叔,晚上你想吃什么?”
沈嘉礼许久没有听到这样满怀善意的问话了,竟然感到了受宠若惊:“我……我什么都好,你来定吧。”
沈子期已然渐渐熟悉了环境,这时忍不住大声说道:“吃糖葫芦!”
沈子淳笑了起来:“小弟,大热的天,外面可没有卖糖葫芦的。我出去给你买点糖果回来吃吧,好不好?”
沈子期咬着一根手指头,满怀期盼的点了点头:“买点奶糖,不要硬的!”
沈子淳看了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笑。搀着沈嘉礼进入卧室坐下,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兴致勃勃的说道:“三叔,你等着我,我出去买饭菜回来吃,公寓里的厨子手艺不好!”
然后他就满面笑容的转身走了出去。
一进客厅,沈子淳脸上的笑容便来了个退cháo,一进院子,他完全的笑不出来了。
沈嘉礼方才那迷茫与怯懦的姿态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记忆中的三叔是胸有成竹、无所不能的,说一不二的掌控保护着整个家庭。三叔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意见,而能够替任何人做主。他当年一直是有些惧怕沈嘉礼的,因为沈嘉礼发起火来就是一个小号的bào徒。
可是现在,bào徒没有脾气了,不但没了脾气,连jīng气神都一并散了,连吃顿晚饭都是“什么都好,你来定吧”。
沈子淳知道三叔在大哥哥那里落不到好,自己身上又有些小钱,便jīng挑细选的买了几样饭菜,以及些许糖果,一并装在大竹篮子里拎了回来。
他出门的时候,沈嘉礼是坐在chuáng边,他回来一看,发现沈嘉礼依然坐在chuáng边,连姿势都没变。心里难过了一下,他佯装喜悦,用轻快的语调唤道:“三叔,吃饭了!”
沈嘉礼在初来的这一天晚上,倒是吃了顿合心合意的好饭。
吃饱喝足之后,他有了点jīng神,也能主动的和沈子淳谈笑两句,又一直偷偷的盯着对方看,越看越觉得这侄子可爱。沈子期虽然年幼,但仿佛是出于天xing一般,也察觉到了这位新哥哥的温柔,便立刻变得自来熟,开始咚咚的满房乱跑。
沈嘉礼坐在桌边,看沈子淳动作利落的收拾碗筷,jiāo给公寓里的伙计拿去清洗,便忍不住说道:“小淳会gān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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