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_尼罗【完结+番外】(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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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世腾这些日子天天想心事,总是想着想着就不敢再往下想,存了一肚子的省略号。及至听闻战火当真烧到小鹿的地盘上了,他把心一横,决定亲自出马,把小鹿弄回来!

  当然,小鹿一定会别别扭扭的不听话,一定是斩钉截铁的不跟他走。不过这些问题留到见面后再解决,他自认为比小鹿多吃了四年gān饭,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定比小鹿更有眼光和主意。

  来宝早到了上海,程家再没有人能和程世腾说得上话。程世腾把胖三儿叫过来,让他准备准备,明天和自己一起往张家口走。胖三儿听了这话,感觉大爷似乎是在作死,但是作为一名享受每月八十块钱俸禄的忠仆,胖三儿咽了口唾沫,什么也没说,只当晚出门下了趟馆子,像吃断头饭似的,一个人吃了一桌宴席。

  除了胖三儿之外,程世腾又给自己抓了一名向导。这向导名叫赵驼子,微微的有点驼背,生得面容枯槁、撅嘴龅牙,乍一看是个大烟鬼,事实上却是真没有瘾。先前是他程家商队里的jīng明人物,天南海北全走过,活人能遇的危险,他也已经全遇了个遍,真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勇气。程世腾认为自己这一趟有这两员猛将也就够了,如今这个世道,可容不得自己再前呼后拥的摆大爷架子了。

  程世腾在出发之前,让理发匠给自己剃短了头发,又取消了自己每日必用的生发油,使一脑袋头发蓬蓬松松的梳不成分头;然后脱下西装换了一身平常布衣,他在赵驼子的指导下,打扮成了个平头百姓的模样。打扮完毕之后他一照镜子,没看出好坏来,而赵驼子站在一旁抿了抿龅牙,没吭声,心中认为程大爷这一场乔装堪称是彻底的失败——他那张养尊处优的白脸配上他那身灰扑扑的布衣,隔着一里地远都能看出他是乔装。

  胖三儿也出了场,依着赵驼子的安排,他穿了一身绸缎裤褂。绸缎衣服和他一身的胖ròu配了套,他横眉怒目的一张嘴,嘴里金牙放光,看着也很调和。队伍里有了胖三儿这么一位人物,赵驼子想,平常人等大概就不敢轻易的靠近了。不靠近,大概也就没人会去注意乔装失败的程大爷了。

  这三个人带了有限的一笔钱,又背了一包袱gān粮,然后便当真启了程。赵驼子见惯了大风大làng,又提前做了一番准备安排,所以这一行是真不怕;胖三儿始终感觉自己这一趟是有去无回,但是因为要讲义气,所以怕了也说不怕;程世腾以一种探险的心态上了路,类似一个愣头青,所以也是真不怕。

  然而还未走出天津卫,程世腾就感觉自己已经尝到了苦头——大街上处处都是日本兵,主要路口全设了路障,往来经过的行人全要受到搜查,搜查完毕了,还得给日本士兵鞠一个躬。程世腾的脑袋和膝盖都很尊贵,等闲是不肯向下低的,可是如今不低不行,因为低得不合格,还被日本兵杵了一枪托。

  赵驼子掌控全局,手掌摁着程世腾的脑袋,眼睛瞪着怒发冲冠的胖三儿,硬是把胖三儿瞪住了,并且让程世腾鞠出了足够恭敬的一躬。

  程世腾感觉自己是受了天大的侮rǔ,气得发昏。及至出了城,他因为走多了路,又开始闹腿疼;阳光明媚,刺人的眼睛,让他头也疼。赵驼子拿出包袱里的大饼,给他和胖三儿充饥。程世腾看着赵驼子那jī爪子一样的脏手,心头一阵厌恶,接过大饼咬了一口,也是gān巴巴的嚼不动,并且一点滋味都没有,让他根本无法下咽。

  程世腾刚出了城,便已经是苦不堪言,不但走路一瘸一拐,并且被热风刮了满头满脸的尘土,一脑袋短头发全立了起来。赵驼子划根火柴,给他烤软了一块小膏药,贴到了他的太阳xué上。贴完之后再一端详程世腾的模样,他惊讶的发现程大爷竟在不知不觉之间,乔装成功了。

  “大爷再挺一挺。”赵驼子安慰他:“再走十里地,就有大骡子车坐了。”

  程世腾的翩翩风度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全无,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一边神qíng痛苦的皱着眉毛眯着眼睛,几乎有点龇牙咧嘴,又语重心长的告诉赵驼子:“你以为坐上大骡子车就舒服了?那车我坐过,又颠又硬,连屁股带尾巴骨,全能给你磨掉一层皮。”

  赵驼子听了他这一番娇贵的妙论,舔了舔龅牙,没说出话来。

  程世腾活活的走出了十里地,自我感觉几乎要死。幸而大骡子车是真实存在的,胖三儿先上了车,和车下的赵驼子合了作,上头的抓住程世腾的两条胳膊,下头的托着程世腾两条大腿,硬把他搬运了上去。

  及至赵驼子也上了车,赶车的把式一声吆喝,赶着大骡子上了乡间小路。

  程世腾伸着脖子弯着腰,眯着眼睛面无表qíng,做乌guī状,屁股底下垫着胖三儿的大粗腿。赵驼子叼着烟袋坐在一旁,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神qíng也很麻木。胖三儿仰着脑袋东张西望,还是感觉自己这是要去作死。

  秋日骄阳之下,一股子狂风掠地而来,挟着huáng土卷过了大骡子车。及至这股子huáng风chuī远了,大骡子车在风沙的尾巴中重新现形,车上的三位乘客姿势没换,只是一起变成了土色。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从天津卫到东河子,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旅途,可如今因为战事激烈,程世腾一行人举步维艰,如同西天取经一般,一天向前走不出多远。若是遇到了前方开了战,他们更是gān脆一步路也前进不得。

  与此同时,小鹿人在西河子,已经是日渐绝望了。

  他还在率兵拼命抵挡着日本军队的进攻,能抵挡多久,他不敢预计;真要是抵挡不住了,应该往哪里撤,他心里也不是很有数——其实,他想,按照日本军队如今的攻势,除非能有大批的援军立刻到达晋察冀地区,否则的话,就只能是一撤再撤,最后撤到哪里去,只有天知道。

  他在河北的地盘已经是彻底丢了,他那支装备jīng良的新兵大队,也被彻底打散了。高大直带兵撤回了东河子,然而因为轰炸频繁,东河子现在也成了危险地带。

  小鹿很庆幸自己提前安顿了武魁与张chūn生,否则放到现在,他是绝没有jīng力再去管那两个人了,管不得,他就真不管了。

  西河子和东河子之间有一片山,山势缓和的起起伏伏,山与山之间有山路通行,并且是很好的山路,通达平坦,并不次于平原上的大道。日本军队想要从西河子进入东河子,第一捷径便是穿山,并且几乎没有第二条道路可选择,除非是另行绕山开路,然而山脚土地十分崎岖,即便临时开出道路了,也无法让军车辎重顺利通行。

  这一片山成了小鹿唯一的后盾,一旦过了这片山,就再没有关隘能让他以弱敌qiáng的打伏击了。

  日本军队也知道东河子一带是多山的地势,故而频繁进行轰炸,炸弹从天而降,会从西河子一直轰炸到东河子。东河子县城内的官兵百姓果然全被神出鬼没的日本飞机吓出了心病。城中仅有的防空武器是两架高shepào,然而名不副实,pào弹发she出去,连飞机的毛都打不着。

  丛山勉qiáng控制着东河子城内的局势,至于河北一带的地盘,则是被他彻底放弃。他希望赵将军能够发下几道指示,起码给自己一个撤退的方向;然而赵将军似乎也是在山西忙昏了头,除了让他们“抵抗到底”之外,再没其它的话。

  到了九月初的这一天,日本飞机早早的又来了。

  丛山忙着布防,姑且不提;只说张chūn生如今已经习惯了轰炸,远远的一听见飞机马达响了,他立刻一手拎起小鹿留给他的箱子,一手拎起gān粮水壶,出了门就要往院外跑——院外不远处,在一片糙地上,他让卫兵挖了一处地窖充当防空dòng,这防空dòng一旦中了弹,好处是可以直接让他们入土为安,但是张chūn生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卫兵更是两眼一抹黑,让挖坑就扛着铁锹挖出了个地dòng。

  张chūn生顺着大门往外跑,仆人厨子各自就近,也顺着侧门往外跑。李国明抓着一把五香瓜子,轻轻巧巧的也跃过了大门槛,小全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小食盒,盒子里是点心蜜饯牛ròugān以及茶水。这一阵子天天跑空袭,跑得众人都很麻木,尤其是李国明——他懒,如今又正是秋老虎肆nüè的时候,他一动弹就是一身汗,若不是看大家都跑,他几乎有心躺在chuáng上装睡,因为他们连着跑了好些天,永远都是白跑,起初众人跑的时候全拎着大包小裹,要把全部身家带在身上;现在也没人拎了,至多是带点吃喝,免得在外头蹲久了会饥渴。

  张chūn生尽管跑得也很疲倦,但还是一丝不苟的钻进了他那个自制防空dòng中,卫兵则是根本没动弹,站在大门前仰着头等日本飞机来。李国明和小全站在dòng口,嘴里全嚼着东西,也没有钻土dòng的意思。

  不出片刻的工夫,日本飞机真来了。卫兵们以着看热闹的心态,看飞机越飞越近,同时肚子下面连着落了两个小小的蛋。飞机下蛋的时候,和他们之间仿佛还有着相当的距离,于是卫兵们就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这就是轰炸,正如大家所想的那样,炸弹真是小鬼子从飞机肚子里扔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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