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裹了张照片,是严云农拱手对着镜头苦笑,仿佛是遥遥的发出了乞求。
三锦侧躺在烟榻上,拈着照片看了许久,然后连请柬、带信、带照片,一起放在烟灯上,慢慢烧掉了。
兄弟结婚,是好事,他想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如此悲伤愤然。不过他还是难过,难过的不愿再想起严云农这个人了。
三锦开始打起军饷的主意。
军饷太有数了,只能小动,不能大贪,否则能让人很轻易的查出来。
可是小动得来的那点钱,实在是不够gān什么的。
他没有向人哭穷的习惯,尤其周围都是底下人,这个穷更是哭不得。搂着二格坐在烟榻上,他愁的长吁短叹,直翻白眼。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就在三锦快要山穷水尽之时,忽然上面传来消息——要开战了!打绥远!
三锦还没觉得怎么样,丁队长,现在在外面已经是丁团长,却是兴奋起来。
在丁队长的戎马生涯中,打仗往往就意味着放抢,至于胜败,他倒不是很在乎。他告诉三锦道:“王爷,这回咱们别的不说,要是能打下个好县城来,就够发上一笔大财的了!”
三锦觉着丁队长那狂喜的模样很像土匪,不过心里也活泛了,因为实在缺钱。
十月间,三锦带着第七师,跟着蒙古军第一路军总司令huáng为玉出发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德王手下三个蒙师,师长的年纪也都不大,一位是科尔沁的棍王,另两位是鄂尔多斯的色王和花王。huáng为玉这人偶尔也好开个会,届时他手下的副官就含笑前来,呼唤多师长、棍师长、色师长以及花师长。
多师长到了这个时候,就总要埋怨那三位同僚不肯起个体面响亮的汉名;而三位王公倒是泰然得很,不甚在乎。
走到百灵庙,三锦不走了。
这也是德王和日本顾问们商量出来的主意,让huáng为玉那帮汉蒙古去打汉人,蒙师则分片驻守在后方,以求减少伤亡、保存力量。
百灵庙算是一处后方军事基地,棍王等人的兵都是从东北各旗招来的,其中不乏地痞流氓马贼,纪律极差。德王担心这些士兵会扰乱地方,所以gān脆选定了三锦的队伍——都是蒙古人,总还齐整一些。
部队进了营地,这回是安全了,但丁队长却傻了眼——不打仗,他怎么发财呢?
三锦倒还镇定一些,准备相机而动,反正不能这么白跑一趟。
在白灵庙住了两三天,唐森出现了,以日本顾问的身份。
三锦纳了闷,感觉这人好像脱离了空间限制,已经到了无处不在的境界。还有一点异常之处,就是凭唐森这么个中国人,有什么资格来当这一师的顾问呢?
他不理睬唐森,见面也是淡淡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唐森似乎是对这种qíng形很有心理准备,所以依旧表现的好像一派chūn风,温暖又温柔。
这天,驻扎在五十里开外的色王骑马过来找到三锦,向他要了一点好烟土治肚子疼。三锦同他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色王就顺嘴抱怨道:“我们那个田中顾问,凶得很,还对我指手画脚,我这个师长当得真是憋气!”
三锦出了主意:“揍他!”
色王不敢打日本人,转而问道:“三木顾问倒是个好脾气的哈?”
三锦没听明白:“三木顾问是谁?”
“就是你这师里的顾问呀!”
三锦愣了半天:“我这儿的顾问叫唐森,中国人啊!”
色王更吃惊:“田中顾问说派到百灵庙的是三木顾问——我没记错啊!他还说三木顾问是中国通来着!”
三锦没再说话,头上出了一层汗。
第71章 逃离百灵庙
第七师的指挥所是一排红砖大瓦房,而三锦所居的小院儿就在指挥所后身,往来十分方便。
十月的蒙疆已经偏于寒冷,唐森穿了一件厚呢上衣,拎着个牛皮公文包走出指挥所,绕过瓦房去找三锦。
穿过小院推门进了房,一股子暖烘烘的鸦片烟气扑面而来。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见这屋子里混混沌沌,而靠墙的大炕上蜷着个三锦。
“多王爷?”他轻声唤道,同时走到了炕前。
三锦穿着很整齐的一身军装,身下没铺褥子,只在脑后垫了两个枕头,让他勉勉qiángqiáng的算成是半躺半坐。神qíng木然的撩了唐森一眼,他懒洋洋的抬手推开了枕边的烟盘子:“嗯。”
唐森是很有自觉的人,三锦这样冷淡的待他,他便也没有坐下,只把公文包放在炕上打开,从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三锦:“德总司令那边已经拨来了军饷,这次不是支票,是现金,一共五十万,第七师留三十万,余下二十万是给第五师的。”
三锦近来因为心事沉重,所以又瘦了些许,身子躺在军服里往下滑,雪白的衬衫领口直戳到脸上,瞧着好像没了脖子。抬手接过唐森递来的文件,他半睁着眼睛大概浏览了一遍:“嗯。”
唐森又客客气气的、公事公办的笑道:“第五师的棍师长想让我们派人把军饷给他送去,我看倒是不必费这个事,二十万元放在这边指挥所里,他迟早是会自己来取的。”
“嗯。”
唐森低头把公文包合上:“色王爷刚走了?”
“嗯。”
唐森拎起公文包后退一步,对着三锦一点头:“多王爷休息吧,今天、或者明天,可以去指挥所点验一下军饷数目。我告辞了。”
唐森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三锦的声音:“三木顾问!”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转身向那yīn暗处的青年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向外走去。
三锦费力的坐了起来:“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唐森停在门口,头也不回的答道:“一言难尽。”
三锦的嘴唇有点抖:“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什么,可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是哪国人!”
唐森依旧背对着三锦:“家父姓三木,家母姓唐,我也不知道我该算是哪国人。”
门口卷进一阵寒风,这让他低低的咳了一声:“哪国都可以,我不在意这个。”
话说到这里,他回头又对着三锦笑了笑:“今天不是很冷,你为什么不出去见见阳光呢?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不等三锦回答,他迈步出门,这回是真的走了。
三锦眼睁睁的看着唐森离去,倒也无意再多追问。
唐森说得对,这件事qíng不值得去在意。国籍血统在人心面前算不得什么,唐森就是那样一个人,无论他属于中国还是属于日本,都已经是那样一个人了。
三锦躺了回去,心思轻轻巧巧的转移到了军饷上面。
五十万,不小的数目。听说军政府向日本借了几千万的款子,现在大概是宽裕的很,所以能够大手笔的善待军队。不过身边守着一个唐森,想要从中做手脚,也难。
三锦在炕上辗转反侧,满眼都是钞票的幻影,正是心焦之时,外面侦察兵忽然送回了急信,说是前线huáng为玉的军队已然被绥远傅作义军打败了,如今正在大溃退;而傅军一旅也集结到了百灵庙以南地区,显然是预备要大举进攻此地了!
qíng形立刻就紧急起来,三锦昏头昏脑的下了炕,披上大氅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了指挥所召开会议。第七师的众长官们点灯熬油的谋划了小半夜,屁主意也没有想出来,末了还是唐森做了主,一边派人往德化市发电请示德王命令,一边命下面士兵做好死守准备。
如此过了两天,德化那边来了回电,果然是个死守百灵庙的命令。
三锦傻了眼。
三锦在极度的惶恐中熬过了大半个月。全师上下都看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多师长害怕了。
其实要是没有那道死守命令的话,多师长还不至于怕成这样。死守,听着就那么不得人心,一人就只有一条命,谁他妈的给他往死了守?
正在三锦无比心乱之时,百灵庙的日本特务机关全员进驻到了营里——也不知道是要监督谁,成天虎视眈眈的四处乱走,用眼角余光瞄着周遭一切官兵的动静。有一次这帮人瞄到三锦身上去了,偏巧三锦又是刚吸足了大烟,jīng神十分健旺,这时候就打雷似的大喝一声:“贼眉鼠眼的,看什么看?!”
特务们很不高兴,私底下找到唐森,说多王爷这人很不亲善,不是个好蒙古人。
唐森笑微微的,不发表意见。
傅作义军,一直挨到了十一月末,大pào全数备齐之时,才发动了第一次进攻。
当时正是个上午,先前也没有什么预兆,pào声忽然就响起来了。三锦等人聚在指挥所,一时想不出什么计谋来,只得按照常规打法,先派机枪排下山去构筑第一道防线,其它各部也各就各位准备还击。哪知机枪排刚走到山腰时,便被一颗pào弹炸死炸伤了小半,余下生者立刻卧倒,不敢妄动。山上边士兵瞧得清清楚楚的,而三锦当年的一位学生,巴图连长,这时便自告奋勇的带上部下,拉着几架重机枪赶去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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