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峰叮嘱他道:“别弄丢了啊。”
三锦把它塞进衬衫里面贴ròu放了:“放心,不会丢的。”
第95章 白晓峰
在一九四五年的上半年里,三锦只出过一次远门——也不怎么远,就到了河北境内。
原来他听说在华的盟国侨民这两年已经络绎被日本人关进了集中营,就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位英国老夫子麦克文。经过好一番打听,他得知麦克文所在的集中营设在一处他闻所未闻的小县城里。按着路线找过去,他见侨民们一个个都沦落成了难民苦力模样,而麦克文因为年老,所以倒没有被打发去做苦工,可也没有舒适日子可过,终日的就是在厨房帮忙择菜。
三锦救不得他,只好送了他许多吃喝穿戴。麦克文全部接受下来,感激非常。
转眼间入了夏季,天气炎热起来,严云农那边却又出了事——他那膝盖上不知怎的碰破一块皮,因为没有知觉,又不流血,所以一直没在意,等到在意的时候,发现那一处伤已经蔓延溃烂起来了。
三锦吓了一跳,连忙请医生来家为他处置伤口。伤口未长好,却又闹起了感染;眼看着严云农高烧不止,三锦只好将他送去了医院。
现在是个药品匮乏的时候,盘尼西林就像金子那么贵重。严云农在张家口没治出什么起色来,三锦无奈,便将他搬上火车,送往北平,转入了好些的日本医院——在那里,药品总还充分一些。
三锦不能总留在北平,将严云农安顿好后,他又返回了张家口。那二格现在也有个十二三岁了,喜怒越发不形于色;和严云农生活了这么久,他虽也渐渐习惯,不再像当初那么恨的牙根做痒,可是严云农一走,他还是觉得眼明心亮,痛快了许多。
这晚三锦回了家,进院后就有二格迎上来,且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三锦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水手服,衬着那黑头发绿眼睛,十分好看,就抬手搂了他的肩膀,又低头在他那额角上亲了一口:“二格长成小伙子了!”
二格不爱听人说自己像小伙子——他总觉着自己活得太匆忙,仿佛是从婴孩忽然变成了儿童,从儿童又瞬间变成了小伙子。被三锦捧在手里宠爱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留恋,他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为了表明自己还年幼,他在饭桌上随便找了个由头开始撒娇,并且撒娇不止。三锦刚一哄他,他就人高马大的坐到了三锦腿上。三锦深深低下头,一手拿着筷子大口向嘴里扒饭,一手则搂着二格:“好好好……”他边嚼边说:“阿玛吃完这口饭就陪你。”
二格摇来晃去的表示不满:“不行,不行!”
三锦无法,只得放下筷子,端起水杯连喝了几口,然后转向二格:“阿玛白天要去办公,哪有时间陪你呢?好,现在不吃了,陪你玩。”
二格这才转怒为喜的站了起来。
三锦也看出二格如今只比自己矮了一头,但是自不量力,还张开双臂笑道:“来,阿玛抱抱你?”
二格立刻同意。
三锦将二格拦腰抱了起来:“阿玛抱二格出去走走,好不好?”
二格紧紧搂住三锦的脖子,生怕自己要掉下去:“好。”
三锦走出餐厅,穿过走廊,累的手臂打颤,心想这孩子也太重了。
及至到了楼门口时,他连双腿都战栗起来,迫不得已的和二格打商量:“二格啊,等进了院子,你就下来自己走吧,阿玛实在是抱不动你了——哎哟!!”
三锦的一只脚绊到大门门槛,身体向前扑去,登时大头朝下的拍在了水泥台阶上;而二格也被他直接扔到了院子里。
二格一个翻身坐起来,连滚带爬的就去扶起三锦:“阿玛?你没事吧?”
三锦紧闭双眼,满口鲜血,已然不省人事。
二格吓的落下泪来,以为三锦是摔死了;幸而此刻白晓峰拎着一盒点心前来做客,隔着院门瞧见不妙,立时飞跑了进来。
这回三锦也进了医院。
他在半个小时后清醒过来,头上肿起一个青中透紫、紫中透亮的大包,颧骨处被蹭掉了指顶大的一小块皮,下巴磕破了,还咬伤了舌头,同时两只脚的脚踝一起扭到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去看二格。
二格当时屁股落地,丝毫没有受伤。三锦见他安然无恙,便转向病chuáng旁的白晓峰,龇牙咧嘴的露出了一个苦笑。
白晓峰十分心疼:“你嘴里有伤,别说话了。我的老天,算你命大,这么个摔法,都能出人命的。”
三锦在医院里躺了五六天,在八月中旬时回了家。这时他头上那个包已然平复,只留一片青色淤血还未散尽;脸上的擦伤也都结了痂。二格感到无比愧疚,大狗似的跟着他,低下头一言不发;三锦见他满脸忧愁愧疚,倒是觉得好笑,回手又搂住他的肩膀道:“二格,这是怎么了?阿玛又没什么事。”
二格唉声叹气:“都是我不好,非要你抱我。”
三锦仍然是笑:“阿玛自己绊了一跤,和你有什么相gān,傻东西。”
因为严云农如今不在家,所以三锦夜里就搬回二格的卧房睡觉。临上chuáng前,二格在浴室内洗澡,三锦偶然进去洗手,正赶上二格从浴缸中站起来擦身。三锦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骨骼粗大,很有点白晓峰的意思,只是又白又瘦;下身那里也淡淡生出了一层毛发。
三锦洗了手,转身走出去,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己把二格初次带回家时的qíng景——当时他才两岁,趴在沙发上,上身赤luǒ,下面两条腿缠在毛巾里,像一只很小的美人鱼。
三锦感慨起来,心想这年华似水啊,大江东去不复返啊!
翌日清晨,也就是这年的八月十三日,三锦早早起chuáng,照常洗漱穿戴吃早饭,然后就拎着公文包出了门。
到了总务厅地盘后,他发现喜多见五郎没有来;出去询问了旁人,才得知此人前两天去天津了。
他问那人:“总长去天津gān什么?”
“不知道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一脸懵懂:“总长只说是要去天津,没留别的话。”z三锦莫名其妙,随即就接到通知,要他立刻去参加正副主席和部长会议。
在会场上,三锦坐在了白晓峰和何司令之间。今日大会的议题是把警察改编为军队;这与三锦没什么关系,他便先是走神片刻,然后瞟了何司令一眼,却见这人垂着头,一张脸煞白的,仿佛是若有所思。
他又扭头去看了白晓峰——白晓峰紧盯着会场众人,神qíng堪称紧张。
三锦这回用心的听了会上众人的发言,果然也觉出了异常。日本人向来是严密控制着蒙古军的力量,如今居然要把警察都编入军队中,这本就是一个奇怪举动;除此之外,会上虽也有日本人表示反对,但发言者皆是中下级官员,最高顾问们一个个面貌严肃,不发一言。
散会之后,那何司令像有láng撵似的,也不同人寒暄,起身就走,一路连跑带颠的出门上车,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白晓峰陪着三锦出了会场,当时没有多说。晚上他在家吃过晚饭后,穿过小街过来见了三锦,开言便问:“喜多见厅长是不是走了?”
三锦这时也有些心慌意乱:“你也知道了?他去天津了,无缘无故的,真是蹊跷!”
白晓峰显然是知道的不少:“何宝廷下午把他的财产装了几辆卡车,让阿王带着他儿子跟车往北平去了。还有那个谁——那个好请客的——小佛爷,也走了!”
三锦听到这里,不禁六神无主的向他探过身去,低声问道:“那……日本真是败了?”
白晓峰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qíng波动:“也许,起码是qíng形不好。你明天不要去办公了,把家里的值钱东西收拾收拾,万一那什么了,也好……走。”
三锦见白晓峰这个状态不是很对劲,就去握住了他的手:“那你呢?”
白晓峰依旧是镇定的出奇,说出的话却是语无伦次:“我么……日本要是完了,咱们这个政府也就跟着完了。我这辈子就是这个事儿,不管能不能成,我总得gān下去,死而后已……你手里能有多少钱?还是换成金子为好,战乱时候金子不值钱,但总比纸印的钞票qiáng。东西捡要紧的装,收拾出一两个箱子就行,多了也不好带。对了,你有枪吗?”
三锦摇头:“没有。”
白晓峰站起来:“我有,给你送一把,以后防身用。”
说完他就走了,不一会儿果然送过来一把镀镍的小手枪,以及几十发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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