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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棠与小北偶然去过一次城里南池子大街附近某间浴池。那里面除了男女淋浴,与男淋浴间相通处还有一个泡澡的池子,挺大,二十平米见方。女客不会愿意泡这种澡池,嫌脏和乱,这里都是中年或者上了岁数的男人,或白天或晌晚就在这里泡着。
少棠自己赤条条光着进去,却一定要求孟小北穿小裤衩,不能露出小鸟。
澡池边上坐着许多人。有个男人脚扛在另一人肩膀上,胯下赘物坦dàngdàng地耷拉出来,那人为其修理脚上的老茧。还有人把热腾腾的毛巾搭在头上,靠在池边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孟小北也看到两个男人,各自占据池子一侧互相瞄着,眼神有异,原本好像不认识。其中一人慢慢划水游到另一个身旁,就着澡池子里蒸腾的白气、模糊的视线,聊了片刻,然后一前一后像结了对子的一双野鸭子游过池子,上岸,往更衣室去了……
这是八十年代后半期,社会氛围逐渐放开,恋爱自由性爱无罪的新兴时代cháo流深刻震动着这座城市。那时的海淀军区、西城机关大院、城里街道胡同、大学校园……压抑了二十年如铁板一块的社会人群,仿佛从中间慢慢皲裂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纹路,到处充斥躁动不安的风cháo。
电影院开始公开上映一系列青chūn爱情电影,电视剧里公然出现男女主角调情接吻的镜头,薄纱轻遮娇躯的港台色情录像带在音像店内随处可见,大学生宿舍墙上都贴起詹姆斯迪恩叼烟骑着摩托的海报……这曾是思想与自我意识自由泛滥的huáng金时代。然而即便如此,同性之间的感情与性,永远是掩藏在城市最隐秘角落不为常人所知的禁忌。
公园,厕所,澡堂子。
这才是属于这群人的边缘地带。
少棠自始至终与孟小北寸步不离,贴着泡澡,眼神漠然扫视四下人群。中途有人走过来,手指碰碰少棠的后肩膀,搭讪。少棠表情冷淡,爱搭不理,那意思就是:老子有伴儿了,别烦我。
少棠就带孟小北去过那一趟,后来再也不去,叮嘱孟小北,“以后不准一个人跑这种地方玩儿。”
孟小北问:“他们都是……跟咱们一样的那种人?”
少棠看着孟小北,特别严肃地纠正:“咱们跟他们不一样,你不是‘那种人’,你也不要混那个圈儿。你长大就懂,别乱来,明白吗?”
他们中学附近曾经冒出来一个“bào露狂”,男的,大冬天的裹一件棉大衣,碰见小男生就跑过去,朝着人家猛一掀开衣服,里边儿竟然一丝不挂。男生大喊“抓流氓啊”、“揍他揍他”!校门口两名保安拎着棍子就跑过去了,孟小北与祁亮正好瞧见,也抡起书包帮忙上去揍人,打流氓……那人后来跑掉了,倘若抓起来扭送派出所,没准儿就要判个流氓猥亵罪。
孟小北在许多地方的公共男厕所里,不止一次看到那种有暧昧暗示意味的暗语,甚至是用炭笔煤球画在墙角旮旯、小便池上方的小huáng图。北京城里人口密集处,有几个地方的公厕,在夜幕降临之后夜晚时分,就是众所周知的gān那些事儿的“接头”地点。一切都在yīn暗中存在、进行,反she出与社会光明一面完全不相容不和谐的幽暗之光……
孟小北那时也会有好奇,彷徨,情绪躁动不安,缺乏安全感;十几岁涉世未深的男孩,从内心深处生发出对自身性意识、身份与前途的迷茫。他很清楚知道,自己和社会上大多数人的性向不一样,他甚至与“他们”也不一样。他不混那个不能见光的圈子,他不会隔三差五换伴儿,他只有少棠一个伴侣,但他喜欢的终究是个男人。
祁亮有一回悄悄告诉孟小北:“萧逸有男朋友了。”
孟小北问:“你怎么知道?”
祁亮说:“连续两天放学回家,我在后面看他,他跟一个男的并排骑车,到东大桥路口往那个方向拐弯,就是他家方向。”
孟小北没当回事,说:“他跟一个男的骑车你就说是男朋友,咱俩还整天搂搂抱抱一张chuáng睡觉呢。”
祁亮笃定道:“肯定就是,我看他眼神就不对劲,那个男的好像就是咱们隔壁学校的老师!”
“我靠,他竟然见一个喜欢一个,真làng。”
“当初他见着咱们俩,也是那种心cháo澎湃勃心花怒放的神情——一转眼就找别人去了!”
祁亮低声,面露不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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