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叫洛丽塔的女孩,十八岁以前的我,被彻底忘怀了。这感觉就像大梦一场,梦里我遇到林乔遇到苏祈遇到韩梅梅,梦里我懵懵懂懂虚度八年青chūn,本以为是个梦,醒后却发现天地暗换,火星人攻占地球,一切都是真的。
十八岁以前,明明那么深刻,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握着被子呆呆地看窗外随风起舞的大叶梧桐,那时候,明明痛得要死,痛得都几乎活不下去,为什么简简单单的就全部忘记呢?不过,幸好,秦漠没事,幸好他没事。
可他订婚了。
我用被子蒙住眼睛。眼泪打湿被面。
朦胧中海涛拍打礁岸,啪,啪,听了十八年的乡音。那是我的家乡S城。
初见秦漠,是高二时的夏天,我十七岁,他二十三岁。
爸妈让我考S美院,我誓死不答应,其实并不讨厌画画,只是犯了小孩子的通病,以为叛逆是种时髦,不能接受父母安排的人生。妈妈的朋友从国外回来,到海边疗养,正好和我们做邻居,据说她的朋友有一个很会画画的儿子,在麻省理工学院念建筑,这次专门休学过来陪他母亲,会待一整个夏天。
妈妈带我去拜访她这位朋友,让我叫她顾阿姨。她们坐在客厅里喝茶,聊艺术聊家庭。她们的话题我通通不感兴趣,坐在小凳子上研究一台老座钟。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我抬头望,正下楼的青年穿着深色T恤浅色长裤,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头发在客厅里非自然光的照耀下泛出柔顺光泽。
顾阿姨也看到他,笑着对他招手:“stephen你来得正好,我和你黎阿姨正说起你,黎阿姨的女儿洛洛明年要考大学,想考s美院,你反正也没什么么事儿,能做洛洛的辅导老师吧?”
他在他母亲身边坐下,和我妈妈打过招呼,转头看我。他的眼睫毛很长,眼睛很明亮,随意看人也像是专注的样子。他说:“洛洛?”
我说:“啊,洛洛,全名洛丽塔,看过纳博科夫?弗拉基米尔的禁书洛丽塔没,就是那个洛丽塔,英文名Lolita。”我探究地问他:“我知道斯蒂芬?霍金,斯蒂芬?李,斯蒂芬?斯皮尔伯格还有斯蒂芬?杰克逊,你是哪个斯蒂芬?”说完我眼巴巴看着他,等他的反应。
妈妈瞪了我一眼:“你这孩子……”我假装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我不愿意考s美院,谁来辅导我,谁就是我爸妈的帮凶,不要想我给他好脸色,我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我,有点错愕。
顾阿姨扑味笑出声来:“Stephen,是不是觉得这个说话风格很熟悉,洛洛多像小时候的你啊。”
他弯了弯嘴角,笑道:“我小时候说话可不会带这么浓的鼻音。”鼻音是我的死xué,我脸一阵红一阵白,简直有点恼羞成怒。
他友善地伸出手:“我是斯蒂芬秦,秦漠。秦王朝的秦,沙漠的漠,我比你大很多,你要叫我秦哥哥。”
我找把头偏问一边:“你是国外回来的.国外不都是直接称呼名字吗?”
他笑.饶有兴味的:“可我现在回国了.要人乡随浴.按照国内的规矩来.”
妈妈和顾阿姨只是笑吟冷地看着我们两个。
我把头偏得更狠:“我才不叫你那个什么什么。"
顾阿姨终于哈哈大笑:“Stephen,你要好好补一下中文,不知道只有条qíng侣才叫qíng哥哥qíng妹妹的吗?”
我不能置信地看向这个顾阿姨.绝对患不到一个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阿姨居然会在未成年人面前开这种玩笑。
秦漠眼jīng里含着笑意,做恍然大悟状道:“还有这种说法?不好意思我中文不好,但你至少要叫我一声哥哥。”
我都快玻他们弄哭了,大声道:“你又不是我妈生的,我才不叫你哥哥,我……”
我还没有喊完,他把手上一串黑翟石取下来放到我手心,正色道:“不知道回国会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妹妹.也没有给你带什么礼物.就把这个送给你当见面礼吧”说完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掌心里还放着人家给的礼物,再说别人就太不近人qíng了,我生生把没有喊完的话憋进肚子里,又想起礼貌,通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他含笑行着我:“要叫我什么?”
我一想,礼物都收了.还要跟人赌气就太不大度了,半天,喊了声:“哥哥。”
顾阿姨笑得眼泪都出夹了,对我妈妈说:“你这个女儿可真是个宝。”
此后侮天放学,我都去秦漠家跟他学画。我在画室里看到他画的那些静物.死的东西在纸上焕发生的颜彩.连石头做的雕塑仿沸都有了灵魂。
这充分说明了那时的我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小孩。审美活动本来就需要想象力,越是高级的审美越是如此。我是这么认为的,思象力异常丰富的人能欣赏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一般丰富的能欣赏梵高的《向日葵》,没有想象力的就只能欣赏尼罗河女儿或者圣斗七星矢.
我看了奏漠的画,被他的作品迷惑,渐渐觉得画画也是个不错的事儿。没准以后我真能成为一个画家。那时年少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我似乎总想从秦漠的画里找出点什么,想一下子画出像他那样有生命张力的画作。虽然那时候,我基本还搞不清楚生命张力到底是计么。
秦漠画画的模样认真又好看,炭笔握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就像武士握住一枚长剑。鹅huáng色的窗纱被海风chuī得卷起,他的眼神专注,只看得到画架上的世界。我有时会故意咳嗽一声打扰他,他一只手cha在裤袋里一只手举着笔,丝毫不为所动。我使劲儿咳,咳得隔壁打扫清洁的保姆阿姨都来敲门,他只漫不经心指指对面的拒子:“嗓子疼?那里有金嗓子喉宝。”
在奏漠家学画的时间渐渐由?一个小时增加到一个半小时,再由一个半小时增加到两个小时。其实只是我自己赖着不走,他总是时间一到就开溜一刻也不停留。那时的秦漠,在外人面前装得正直,私下却有各种不经意的稚气举动、而找在他家用功的那些大好时候,原本应该和程嘉木一起看电视吃冰淇淋做作业的。
我把这些时间牺牲掉,最终令暗恋程嘉木的饶一静得到机会,他们一起做作业一起回家,一起打蓝球一起吃冰激凌,我什么都不知道。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普遍充满怜悯,但谁也不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当我终于知道一切的时候,已是和秦漠学画的第三个月,秋天都要到来。我没有悲伤难过,反而觉得十分轻松。
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纠结自己对不住程嘉木,没想到事qíng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我们谁都对不住对方。不同之处只在于他公然对不住我,而我没有让自己的行为公然化而已。我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喜欢他,教我画画的老师,被我叫做哥哥的那个人,奏漠。
由此可见,在可塑xing极qiáng的少年时代,移qíng别恋多么容易,我前半年还觉得程嘉木是个不错的好同学,后半年就彻底抛弃他喜欢上秦漠。那是一种基于艺术崇拜的喜欢,是真正的喜欢。绝不像和程嘉木那样拉拉小手就能满址。我想使劲抱住他,也想亲亲他。我滋生出如此热qíng大胆的想法,却还不满十八岁,连成年人都算不上。
全中国没有哪一对男女朋友像我和程嘉木这祥偷快分手。他试探着问我:“蛋挞,也许我们可以重新来过。”
我坚定摇头:“不行,木头,我已经喜欢上其他人了,不能和你重新来过。”
他淡淡道:“秦漠?”
我说:“啊,秦漠。”
当着程嘉木的面,我能将这喜欢如此铿锵地说出口,面对奏漠时,却一丝一毫不敢逾矩,连最含蓄的暖昧都不能够。
事实上,我和他也暖昧不起来,他只当我是个小女孩。我画出一幅好作品,他觉得满意,会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巧克力来奖励我。连顾阿姨也说,自从洛洛过夹学画画,Stephen的衣服里总是装满糖果。可幼儿园里的老师也是这么奖励准时出cao的小明友。
有一次,他照例拿出巧克力放到我手心,我终于鼓起勇气反抗:“我不要吃巧克力。”他翻着画纸漫不经心打发我,“我也不吃巧克,反正最后两个了,不要làng费,好歹把它吃下去。”我一想是不能làng费,忍着委屈将巧克力吃下去。第二天,他果然不再从衣服口袋里掸巧克力来奖励我。
只是开始奖励棒棒搪。
程嘉木打击我:“你们没可能的,看年龄,一个7o后一个80后,一个时代的代沟;看文化背景,一个从小被资本主义腐化一个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意识形态南辕北辙;再看看学历,我就好奇了,他一个博士生和你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能有共同语言吗?"
这些都是事实,我不能反驳。但是我想,我将对秦漠的喜欢暗埋在心里,为了这喜欢,我会立刻长大,很快赶上他,那时候,他就不能随便拿个巧克力或者棒棒栖来打发我了。我会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个花从老手,一点都不紧张惶惑,我像个qíng圣一样和他表白:“秦漠,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你怎么说?"
我靠着脑海里不切实际的意yín来鞭策自己,学习陡然刻苦,成绩上升的速度好比坐云霄飞车,妈妈看了成绩单简直不能相信、一个劲追问我:“你该不是抄别人的才得了这么高分儿吧。”我一边继续刻苦一边在心里暗谙遗憾,要是秦漠早两年出现,搞不好我就能考上北大了。
那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借恋,我想要靠近他,又不敢太靠近他。被这种矛盾的心qíng折磨,连青蛙跳进池水也能激发愁思。真是少女qíng怀总是诗,且还是一首徘句。
终于被我等到一个机会,能够光明正大拥抱他,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是他二十三岁生日,顾阿姨要办一个舞会,附近的朋友都会来参加。他坐在沙发上边翻报纸边和我说起这件事,侧面被夕阳的余晖映出深沉轮廓,他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来:“这个舞会自带舞伴,把你那个小男朋友也带过来吧。”
我被他的笑容迷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重重点头。
我没有告诉他我已和程嘉木分手,一直卑鄙地想,只要他还觉得程嘉木是我男朋友,就能安全跟他撒娇,他不会看出什么。我一边痛恨他当我是小妹妹,一边害怕他不再拿我当小妹妹。假如能直接从小妹妹升级到女朋友,含义就大不一样,但我很清楚,不是小妹妹的话,就什么都不是了。
就算秦漠说了这个舞会自带舞伴,我也要和他跳一支。十七岁的我用有限的阅历苦思冥想,童话故事里哪一对公主王子没有一起跳过舞呢。我的要求也不高,就算不是公主,和他跳一支舞总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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