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安把沈贺的被子盖好,转身帮顾老爷子收拾东西,一边连声道谢:“麻烦您了,真太谢谢了。”
顾老爷子今年也快七十岁了,两个小时下来也不轻松,他摆摆手,从皮包里拎出一个塑料袋来,就是那种超市用的塑料袋,上边还印着几个红色的印刷字,“给他泡脚用,抓一把就行,泡半个点,水温不要太热。”
梁平安连忙接过来,“记住了。”他把袋子搁一边柜子上,也穿上大衣,“那我送您出去。”
顾老爷子嗯了声,没说什么,给沈贺针灸这几个点他也没说出几个字,梁平安看出来了,这是个话少的人,话是不多,但该说的都说了,靠谱。
79七十九
后来果然如顾老爷子所言,施针的方法越来越复杂,有时候一周都不来一次,有时候连着来两天,还有从早到晚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一次的,梁平安听顾老爷子说这是长周期疗法,一个月才能算一疗程,最早三个月见效,多了,耗上一年也正常。
但只要他说痊愈了,以后基本就没有复发的可能了。梁平安看顾老爷子折腾来折腾去的,有些过意不去,不说时间漫长,就说针灸的时候那些手法,他算过,做头针的时候一分钟就要捻两百次以上,还得顾忌着沈贺的反应,一有热胀麻就要歇几分钟,是真麻烦,也是真累,劳心劳力,怨不得老爷子早就隐退了。
一晃,两个月快过去了。
“有感觉么?”
沈贺紧紧闭着眼睛,突然皱了下眉头,梁平安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连忙说话:“他有点疼了。”
顾老爷子瞥了他一眼,起了针。
“这几天过节,我就不过来了。饮食上还是要忌口,一切照常,初六我再来。”
梁平安熟练地帮顾老爷子收拾好东西,说了几句过年的客套话,好好歇歇什么的,把人送到楼下上了车,他顺路去超市买了一袋速冻饺子。
天气没有来时那么冷了,下了几场小雪,路面的积雪斑斑驳驳露出黑色的柏油马路,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顾凛之这些天只和他联系过一次,问他过年要不要去他家。
梁平安推开病房的门,沈贺半靠在chuáng头,用一只手翻书,和往常一样。不说话不动弹的时候,他这个样子就像坐在城堡里静静观赏着风景的王子。
梁平安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沈贺抬起头和他对视,也是和往常一样,不发一声。这两个月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沈贺是不能说,梁平安的话却是真的越来越少了。
沈贺用手指摩挲着纸张,页面的纸张和指纹之间是细小的微妙的连接,不可言明的触感。那让他突然产生一种类似于怀念的qíng绪,很久以前梁平安喜欢对他说很多琐碎的小事,总是直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他表示自己的喜悦或者是感激,偶尔会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故事,大多数时候并不好笑甚至很老套,但也有把他逗笑的时候,他笑了,梁平安就会露出比笑还要开心的神色……
梁平安沉默着把屋子打扫了一遍,什么也没说,拎着塑料袋又出去了。梁平安去找护士帮忙煮了一袋速冻饺子,倒进透明的保鲜盒里,白白的小饺子叠在一起,一端进房间,那种浓郁的香味立刻让饥饿感占据了人所有的感官,顾老爷子的疗法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沈贺很久不沾荤腥,冷不丁一闻到,看梁平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梁平安难得笑了笑, 把盒子放在沈贺腿上,看沈贺用一只手拿勺子舀饺子,勺子是不锈钢的,饺子刚煮好也很滑,他吃起来有点费劲,咬一口,圆滚滚的饺子一下子掉到了chuáng单上,梁平安连忙起身拿纸巾擦了擦,沈贺不吃了,表qíng有点怪。
梁平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沈贺伸伸手,把勺子塞到梁平安手里。
梁平安愣了愣,没说什么,把自己手里的饭盒放到一边柜子上,舀起一个饺子送到沈贺嘴边,沈贺一张嘴,配合地接住白嫩嫩的饺子,细嚼慢咽的。
一个接一个的,保鲜盒里的饺子很快见了底,本来梁平安也没给沈贺煮多少,不过是过年了沾点气氛,下午沈贺已经吃过一顿了。他给沈贺喂饱了,自己拿过筷子才继续吃起来,沈贺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眼神不再那么馋了,可梁平安总觉得他有点眼巴巴的感觉,怪好玩的。
吃完这顿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梁平安打开电视,沈贺住的病房是个小套间,挺高级,空调电视什么的都有,他找了个台,其实也不用刻意去找,这个时候哪个电视台都在放chūn晚。放眼望去都是喜气洋洋色彩缤纷的,蹦蹦跳跳着笑闹着,热烈的,和外边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梁平安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出去了,沈贺抓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一些,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打电话,挺模糊的,听不太清,沈贺竖着耳朵竭力分辨着,头两个是给同事拜年的,然后应该是梁平安的姐姐,再下来……一直没接通。
不一会儿梁平安又端着盆热水回来,表qíng平常,熟练地从抽屉里抓出一把药材,掂了掂扔进水里,走到门口把屋子里的光线调暗些,回来坐到沈贺chuáng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了会儿节目。有小品抖包袱,他就跟着笑一下,电视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泡在静悄悄的水里,光影也沉淀下来……不知怎的,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很遥远。更加遥远的地方,冬夜里鞭pào和礼花轻而闷地回响在外边的楼群街道,和电视机里的歌舞jiāo相呼应,此时应该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
时间差不多了,梁平安站起来打断了沈贺的思绪,他被扶着坐起来,梁平安搬着他的两条腿搭在chuáng边,卷起宽松的裤腿,接着半蹲□子把他的脚放进木盆里,手里还搭着一条毛巾,浸湿了一点一点按摩他的脚底,脚踝,小腿,水声轻轻的……他是很有耐心的人,沈贺早就知道,两个月来天天都这么来一遍梁平安没有一天偷懒或者忘记的。
沈贺低头看到梁平安的头顶,三十岁出头的人竟然已经长了白头发,不明显,也就两三根,躲在黑色的发丝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边缘。
可就这一瞬间,十年前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消失在他的脑海里了,怎么想,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起来了。梁平安以前……是什么样子来着?
沈贺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说不好是种什么感觉。很陌生,陌生得可能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又酸又闷的,还有些发慌,让他特别想说话,说,你恨我么?
恨的话就不会这样照顾我了吧?沈贺很快又在心中自己回答了自己。
那……我们,你……
他突然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像置身于一个梦境,虚幻又真实的,只是看着,只是体会着,只是不想闭上眼睛。
chūn节过后就是开chūn了,今年的chūn天像被关了太久的少女,迫不及待地冲出牢门,尽qíng地挥洒着自己的热qíng和美丽,京城一夜之间泛起了嫩绿色的chūnqíng,叫人在和煦的chūn风中忍不住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沈贺能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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