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背着大包出现在了破旧的候车室,他的头脸被厚厚的帽子和围脖挡住了,只能看到几缕蔫巴巴的黑色头发。
梁平安急忙迎过去,这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往日神采飞扬的沈贺现在脸色大不好,隐隐的似乎有些发黑。梁平安担心地问:“沈贺,你怎么了?生病了?”
沈贺沉默了半天,突然快步走到外边,扶着栏杆就吐了,梁平安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沈贺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他连忙从脖子上摘下毛围脖,把沈贺的嘴巴和衣领擦了gān净。
沈贺闭着眼睛,面露憔悴,呼吸微弱地顺着气,任由梁平安忙上忙下地给他收拾残局。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一睁眼就对上梁平安的眼睛,在明晃晃的冬日阳光中显得特别gān净,特别的黑,沈贺突然觉得心里的一口浊气悄悄地舒出去了。
把胃都吐空了浑身反而都好受了,沈贺尽量让说话有点中气:“没买到飞机票,火车票也只买到了硬座……”说到这儿,他似乎又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发青。
梁平安点点头:“人多就是这样,你,你辛苦了。”
沈贺□冷的风一chuī,脑子也清醒过来了:“没什么。”他的嘴巴突然不受控制地又冒出一句:“见到你就值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好像还没琢磨过味儿来,紧接着,整张脸就红了,连着耳根,脖子,全是一层淡淡的粉,他想说点什么,说点应景的,能表达他心qíng的,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我……”
沈贺凝视着他,真的觉得来的没错,现在,他的心平静下来了,没有嫉妒,没有愤怒,没有寂寞。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笨拙的男人,永远不会背叛他,为什么?沈贺思考着,或许因为他是懦弱的,而我,沈贺笃定起来,我是他的依靠。
站在梁平安位于山头西边的家,沈贺的心qíng难以平复,他知道梁平安家里穷,也知道贫困的生活带给了这个平凡人身上不可磨灭的特质:不自信。可是什么也比不上亲眼见到的感受,沈贺终于明白了“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真正含义。
对于只懂种地的庄稼人而言,当他们不能靠这唯一的营生获得收入而又得了拖人又烧钱的慢xing病,医保也是不管用的,何况,家里还要供养一个大学生。
沈贺来之前特意去买了礼物,都是些保养品,那种包装jīng致价值不菲的,一看就是摆在玻璃橱窗里的高档货,可放在这里,还不如一chuáng毛毯来得有价值,或者几瓶白酒,一盒卷烟。什么都比这华而不实的,一大盒子里只有几个小塑料包的礼品实用。在沈贺习惯的礼数中,他第一次失手了。
面容难掩病态的女人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往家领人,梁平安没jiāo到什么朋友,女朋友就更别提了。现在,沈贺往这小屋里一站,满身的贵气,他的风度和屋子里的整个气氛,还有住户都是天差地别。可即便他受到了最高待遇,也只是为了迎接客人早上新包的猪ròu酸菜饺子,味道并没有多么美味,可是很朴实,饭菜的滋味很浓厚。
小小的两间砖瓦房只烧了一chuáng炕,还好地方够大,几个人住也是不嫌挤的,可是沈贺从没有和人一起睡觉的经验,在他的观念里,睡觉必须要有质量,这样才能保持在繁忙而纷乱的世界中完整的个人,才能让灵魂在黑夜中得到冷静的擦洗。
如果身边躺着自己的qíng人,一米之外又是一个打着鼾的男人,最边缘还有一个病痛缠身的女人浑浊的呼吸,隐隐的似乎还能闻到没洗过的脚丫子味儿……对沈贺来说,这就像把他扔到蛇鼠堆里,或许没这样夸张,但确实浑身的不自在。
这一晚,又累又困的沈贺没能成眠。他睁着眼睛看着不太明亮的窗玻璃外隐隐约约的月光,太阳xué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到底对不对。他又想到如果没走的话,就要留在家中继续对着那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和络绎不绝的需要寒暄的长辈,让他觉得就像舞台正中的小丑一样……可这qíng景不会再持续许多年,他已经长大,他已经成熟,他背后有整个贺家的支持,谁敢小觑他呢?沈贺把目光移回来,落在睡得香甜的梁平安脸上,他的人生轨道一寸寸铺好,所有人已经就位。
梁平安起了个大早,昨天他折腾了一上午,晚上又忙上忙下的兴奋,睡得特别好。只是,沈贺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一早起来,竟然又多了两个黑眼圈。
梁平安有些吃惊,小心翼翼地问他:“沈贺,你昨天没睡觉么?”
沈贺正往头上套毛衣,疲倦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梁平安更加忐忑,放下手里端着的水盆,胳膊上还搭了一条毛巾,靠近沈贺,担忧地问:“你,你怎么了?”
沈贺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然后直勾勾地看着他,压低了嗓音:“学长就睡在我旁边,我想……”
梁平安一下子就僵住了,脸上红了一块,又有点紧张似的发白,他急匆匆地扭头向外边看了一眼,又快速地说:“沈,沈贺,我爸妈,我爸妈还在呢。”
沈贺凝视着他,一张脸即使没了光彩,也是一种憔悴美,反而让梁平安充满了责任感,他犹豫了半天,想说点什么又似乎很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才小声说:“我想想办法,你,你别急。”
沈贺其实只是随口一说,目的是把自己失眠的事混过去,他知道梁平安是个有些内向的人,他没想到梁平安会这么做。
梁平安又忙着招呼沈贺:“我刚刚给你烧了盆热水,你快来洗脸吧。”
沈贺应了一声,半蹲着身子,姿势生硬,脸盆是几个人一起用的,边缘都沾上了黑色的污渍,他低着头皱了皱眉,还是兜起了一捧水。
寒冬腊月又是年后,小山村里所有人都猫在家里,凑一桌麻将,或者聚在一块儿聊天,大山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连看门护院的狗都懒得叫唤一声。
梁平安说要带着沈贺出去走走的时候,把刘凤英吓了够呛:“这大冷的天儿,你们要去哪儿啊?”
梁平安支支吾吾地,编好的谎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沈贺接过话头:“阿姨,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哦,哦,那好,你们去吧,多穿点。”刘凤英对这一表人才的客人毫不怀疑,笑着挥了挥手。
两个人缓缓地走在冰封的山路间,各自捂紧了衣领,梁平安含含糊糊地透过毛围脖说话:“那块山坡原来是有人住的,后来全家迁走了,房子就空下来了。”
沈贺嗯了一声,突然有点想笑,他侧着脑袋看梁平安,对方正畏畏缩缩地弓着背抵御寒冷,“学长,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偷qíng?”
梁平安被开了个玩笑,心脏砰砰直跳,他对上沈贺含了笑的双眼,讷讷地半天也接不上话。这样的反应在沈贺意料之中,无趣么?不……这其实比得到撒娇或者讨喜的回话更让人心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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