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已经不如早先年那么高不可攀了,梁平安却仍然感到一瞬间的恍惚,不论他这几年如何努力地试图跟上沈贺的步伐,有些根深蒂固的价值矛盾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他第一个念头是真远,第二个念头是钱。最后一个念头,梁平安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来不及和李文殊告别,像被空气里无形的绳索拽住,一下子就被拉走了。
Z大医学院是有公费出国留学的政策的,以梁平安的优秀成绩和实习经历,再加上刘立群教授的推荐,他想出国并不是毫无希望的。可之前他从未想过,因为他依赖的一切都在这里。人一抓到救命糙,哪怕八字还没一撇儿,只要有了点希望,也会鼓起力气,目标明确。
他匆匆忙忙打印了申请表,又找到刘教授谈这件事。时间很紧,现在已经临近毕业季,他的英语这几年虽然一直没落下,但要考托福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刘教授有点搞不清,疑惑地问他:“去年问你时,你不是说爸妈身体不好,不打算去?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梁平安含糊带过,只说突然想开了。爹妈那儿还有大姐二姐帮忙。
刘教授点点头,还挺高兴:“你们这届就凛之和你我最看好,他不打算再深造也就罢了,家里毕竟是有安排,你不去就有点可惜,这回正好,我这就帮你联系,再争取一个名额。”
梁平安连声道谢,有刘教授的支持,这件事的可行xing无疑大幅度提高。
忙完了这些事,梁平安走到阳光下,突然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在柏油路上,惹来旁边几声惊呼。他摆摆手,撑住膝盖闭了一会儿眼睛,昨夜消耗太多体力,早上没吃饭,又折腾一上午,太阳一晃,加上松了一口气,他骤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
却没有胃口吃点什么,他买了一瓶水,走着走着,竟然又走到沈贺的寝室楼下。到了这里,梁平安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他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就散去了,一屁股坐到楼门前,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这里他其实没来过几次,沈贺是很少在校园里和他见面的。更早之前,刚认识那阵,他还来过这里帮沈贺收拾过寝室,后来有段时间也常常出去吃饭聊天,反而真正确认关系之后,在学校里却不再那么熟络了。
梁平安低着头,看着水泥地面,很多发生过的事qíng,很多没注意过的细节涌上了他的脑海。
为什么?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抓到了答案。
只是不敢相信,无法相信,不愿相信。这么一想,梁平安感到心口被刀劈斧凿了似的,无形的血沫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没忧虑过未来,因为沈贺毫无疑问存在于他所有关于未来的构想中。现在他才惊觉,沈贺和他想的是不一样的。梁平安感到深深的无力,又想到美国,才能稍稍提起点jīng神。
一连三天梁平安在经济学院宿舍楼下没离开过,这很快就传播开来成为Z大又一则八卦新闻。很多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欠钱?寻仇?道歉?
梁平安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什么都不gān,就坐在这里等,李文殊告诉他沈贺时不时还是会回来一趟,因为沈贺在学校里还有事没做完。
第四天,第五天。梁平安每天只买一瓶水,一盒饼gān,不吃饭,gān耗几天下来,是个人也扛不住了。他的脸色变成一种不健康的huáng色,虽还不至于脱相,黑眼圈却浓重,下巴愈发显尖,整个人憔悴得吓人。
没等到沈贺,却等到了一个电话。
“……喂?平安啊。”刘教授yù言又止:“唉,材料有问题,上面没通过,你这个公费留学的事不行了。”
什么问题?
学生证明不行。
不给盖章!
不行。
就是不行。
刘立群没直说,但梁平安听明白了,有人压着他的材料不给过。
是谁?
梁平安绝望地想,越想越绝望。
来来往往的人已经不再对他好奇,偶有目光瞥到他身上,也不外乎事不关己地和同伴议论两句。
李文杰站在楼口看了他一阵,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刚刚站定,就迎上了对方的直视,前几日还挺正常的人现在眼珠里布满血丝,那是一种让人一眼看了就忘不了的眼神,他愣了愣,突然有点不想说什么了。
沈贺刚给他打了电话,对方冷静的话言犹在耳。……告诉他,别闹了。后边还有两句轻描淡写的解释,李文杰一听就懂了。怕人纠缠,给了点小教训,沈贺的名声一直很好,名声越好的人就越爱惜自己的羽毛,李文杰知道。他本来没多大感觉,直到看到梁平安这幅样子,李文杰才突然觉得心底有点发冷。他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地有些温和:“别等了,回去吧,他下周就走了,不会回来了。”
梁平安愣愣地看着他,天黑了,看不太清人脸,但也知道这是沈贺的室友。他摇摇头,没动。
李文杰又等了一会儿,说了狠话:“你要是还这样,弄得全校皆知,到时候就不只是出不了国了。”
梁平安低着头,脖颈弯折得似乎要被地心引力拉断,他似乎微微抖了一下,又似乎只是李文杰的错觉。
一时没人说话,天空却在这时飘起了小雨。李文杰抬头看了看,yīn沉的乌云遮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下了起来。
路边的学生们加快了步伐,小跑着躲进了宿舍楼。
一眨眼,路灯下的人影就散了个gān净,雨水渐渐充沛起来,声势越来越大,李文杰的眼镜刚一被打湿就回去了,就这么一会儿,楼前这片空地就剩梁平安一个人了。
老天似乎和这个沉默的青年别上了劲,越下越大,看你动不动!
雨滴串成雨帘,雨帘连成雨泼,雷声如同鼓点,哐哐哐地往地面奋力砸着霹雳,唰拉拉的雨水像失去了信号的广播,嘈杂纷乱,填满了耳朵,让人头脑一片空茫。
梁平安终于站了起来,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往外走,踏进一个个积攒的水坑,雨水全灌进了鞋袜,脚上这双廉价的帆布鞋是他自己买的,泡坏了也不心疼。其实他已经很久不要沈贺的东西了,或许心里是有点怕沈贺不耐烦吧。他又想到自己几年来的努力,在对方眼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知道沈贺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改变,又或许这些改变仍然上不了台面,没办法让沈贺喜欢。还是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被改变。
不喜欢,哪里不满意,不论什么他都会改的。
说分手,便gān脆利落,绝不留一丝余地。说分手,便再不出现。让人一下子就抓不到摸不着了,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如果一个人还在眼前,或许你会痛哭会哀求会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挽留,可如果这个人消失的彻彻底底,好像从来没出现过,看不见了,找不到了,你就算疼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那种憋在血ròu里面,哭都哭不出来的感觉。
梁平安在雨水里蹒跚,衣服早已湿透了,全贴在身上,疯狂的水滴打在他眼镜上,让他视野内一片模糊,空茫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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