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里一片高高低低的叫声,大伙呆站着,刺猬那个衰人扒着胡岩的胳膊,弯腰呕了几下,把午饭吐了……
郑克盛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之后连叫都叫不出来,被两个管教拖着,地上哩啦一行血……
“叫车,急救车,把那只手带上,把手拿着!”
邵钧涨红了脸,喊着,指挥着,脑门儿上的汗都冒出来,这时突然想起啥,猛然一回头!
他看到所有犯人都慌张地站着,呆看着,整间厂房里就只有一个人,这时候还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gān活儿。
“噗——”
罗qiáng歪过头,吐掉嘴里嚼烂的烟屁股,把磨好的最后一颗心形石头端端正正摆在面前,一共八个,码成完美整齐的一溜……今儿完工了,圆满。
罗qiáng迎着邵钧的目光,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冷漠到几乎冷酷,冷血。
邵钧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浸凉,后脊梁滚过一个寒战。做狱警的,不是没见过血,只是太吃惊了,没想到……
没想到这人会这么gān。
眼前这人,仿佛就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所有的犯人似乎都看明白了,再傻的人这时候也能变聪明,都惜命。他们慢慢地后退,再后退,扭过头,望着罗qiáng,一个个瞪着惊惧的眼。
空旷的厂房里人流如cháo水向两侧退开,只剩下端坐在屋子正中央的罗老二,一个人坐着,全场窒息般寂静。
罗qiáng甚至连伪装出的吃惊和意外都没有,身体慢慢向后仰去,呼了一口气,歪头垂手坐着,用冰冷摄人的视线横扫所有人,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也一句话都不用说了。
14、罗qiáng的道歉 …
那天是罗qiáng入狱生活的转折点。
从那天开始,三监区所有人都明镜儿了,一大队七班的那个犯人,是道上的,真的不能惹。
就连隔壁三班的班长老癞子,一贯的横主儿,硬点子,再看二九四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走路躲着走,看见二九四就像开车碰见路障,默默倒车,掉头,转弯。
罗qiáng那天甚至没有被铐走,没关禁闭。因为第一,警察找不到任何证据,谁也没看见,没看到;第二,手铐,禁闭,铁笼子,对这号人,还有用吗?没用。
这人一出手,就是亡命徒的路数。
啥叫亡命徒?就是对对手没怜悯,甚至不给自己留退路。
你狠,我比你更狠。
你不服再来,命我都不要,我打到你服。
邵钧握着警棍的手一直在发抖,头皮发麻,眼底充血,脑袋都快炸了。
他那天没跟罗qiáng说一句话,难以置信。
他脑子里回旋着记忆中的某一天,二九四在食堂里蹲着,跟他说,馒头,再给来俩。
二九四在操场上,拽给他两包鸭胗肝牛肉丝。
二九四躺在病chuáng上哼唧,讨厌,不许偷看老子撒尿。
二九四歪在chuáng上,一边儿吃得满嘴滴油,一边儿跟他扯淡,逗贫,唇形浮出笑模样儿,笑得特别真实……
这他妈是同一个人吗?
这绝bī不是同一个人!
邵钧抓狂了,也是因为这事儿忒么的简直就像抽他的脸。是他力主把这个人放出来,看病,治伤,养好了,回来gān活儿,挣工分,而且还特意分到新犯宿舍,用心罩着,护着,生怕这人再挨整。更重要的是,二九四和老盛都是他七班的人,新犯人出手就把大铺灭了,视管教和监规为不存在。
邵钧跟一大队几个同事面前,夸过海口,特别有谱:你们放心吧,对付这种犯人,我心里有数,我已经跟他谈好了,他认我了,他听我的话。
——你心里有个屁数啊!
三监区一大队连着出了两档子意外事故,难免惊动领导,郑克盛给送到清河医院接断手,领导进到监队里,把所有队长管教排成一溜,狠削一顿。
如果查得出黑手,还能往回捞,偏偏这俩事儿,都查不到证据。
3709号晚上在办公楼让人黑了引发斗殴,没说法;老盛在厂房被切割机切飞一只手,还是没说法。
头儿怒火中烧地说:“从清河分局刑侦队调人来,查,老子不信查不出来!”
邵钧当时脑子一热,涨红了脸,大步往前一迈,跟领导报告说:“我们自己查,您别调外边儿的人!……”
头儿把邵小三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完全就不信任的眼神儿:“你们查?自己把自己剥层皮你gān吗?……就是你们底下搞出来的烂事儿!”
邵钧那时的复杂焦灼心态,无法形容,就是咬牙切齿想要一把将罪魁祸首揪出来抡起警棍噼啪狠抽一顿,把丫的牙chuáng子给抽出来看他还敢?!可是他又怕让外人知道是谁gān的,真要是把公安刑警队的调来,能查不出蛛丝马迹谁gā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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