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大爷愣在窗前,盯着裴琰转身匆匆出去的背影。
绝没想到裴先生会来,没人会来探望他,除了他儿子给他雇的保姆,每周过来三次,其他人谁来啊。那保姆就是附近的一户住家,一位五十多岁大婶,出来做家政,每周过来几次给他打扫卫生,做些吃的。庄大爷估摸对那保姆大婶态度很不咋地,人家也爱来不来的,也烦着呢,反正保证这老头子没饿死就得了。
裴琰又下一趟楼,扛上来成箱的矿泉水和方便面,没地方放,就把东西都堆到饭桌下面。
庄大爷从屋里蹒跚着出来,运转不灵的脑筋好像突然卡到某个位置,想明白了来人是谁。
“你,裴……裴什么……你是嘉煌那个谁……” 庄大爷盯着他。
“我是嘉煌哪个啊?您怎么着?” 裴琰喘着粗气,直起腰。
“不要你东西,拿走,拿走……”庄大爷烦躁得一挥手,在吃的面前也要保存老爷们儿的气节。
“拿走?我都搬上来了您早说啊!”裴琰说。
“害我,姓章的让你来害我?他让你,让你买的……”庄大爷眼神暗下去。
“算了吧你,章绍池才没让我来,他才不给你买东西吃,你当他那种人做慈善的……他抠门着呢。”裴琰回道,眼瞅着庄大爷跛着脚冲过来,好像要扔东西,要跟他撸袖子开仗。
“你给我站住!
“你敢来?!”裴琰抬手指着对方,像使了个定身法,直接把他大爷定在屋子当间。
“忒么少跟我来这套,我还明明白白告诉您,您这套打啊骂的,只能拿来对付您亲儿子,因为他每次都不还手啊,惯出来的这臭毛病!这套活儿甭想拿来对付您亲姑爷我,我、肯、定、还、手。”
裴琰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青筋:“打啊,我还怕您这个?”
“需要武器么?”
“来,用这个打。”他顺手从桌上一堆面包里,抄起一根法棍,丢给对方,“您岁数大,我让着您我就空手,您觉着您有一丝丝儿的希望能打得过我么?呵,待会儿我抽得您跪地上打滚求饶了,或者把您摁到洗手间里抱马桶了,您可别嫌寒碜丢人。”
裴琰抖了抖肩膀,动一动脖颈关节。他可以让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然后,他摆出以色列格斗术的架势,朝着对方勾勾手:你来,打啊。
“……”
庄大爷是真给唬愣了。
以前折腾他儿子的时候,没遇见这么能顶嘴挑衅、还敢动手还手的小子。
庄大爷手里还举着法棍。
老爷子低头捏了捏,闻了闻,皱眉:“这个不好吃,忒硬,硌牙,咬不动。”
“嫌硬?事儿还挺多。给您买软的了,您吃那些软的啊。”裴琰说。
“硬,不爱吃……”庄大爷说着把法棍又扔回来了。
裴琰心里冷笑一声,老头子也不傻,怕挨打没面子吧?竟然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就溜下去了,怂啊。
“楼梯上都是雪,踩出来的雪脚印,特别滑。”裴琰在客厅一边收拾一边抱怨,反正这活儿不能白gān,他一定要抱怨辛苦,讨好卖乖,“楼梯拐弯那里,差点儿给我滑一大跟头,我腰都抻了!我这腰也快废了,跟您儿子的腰差不多了。”
庄大爷弯腰往桌上和桌下瞅瞅,看有什么可吃的。
裴琰把新出笼的热馒头和几包榨菜摆上:“您凑合吃,我在片场也经常吃馒头就榨菜。”
庄大爷是真饿了,大口大口地开始吃馒头就榨菜。
“成,喜欢吃就成,赏脸就成。”裴琰说,“外边这么大雪,外卖都回家歇着了,您就只能吃馒头挂面了。”
厨房灶边竟然还有半桶油,他于是琢磨:“吃炸馒头片么?我其实喜欢吃炸的馒头,我小时候我妈就老是给我炸馒头吃,特好吃,您要不要?”
庄大爷颇感兴趣,点头:“要。”
裴大爷于是把羽绒服扒了,撸开袖子,刷锅倒油。还打了几个jī蛋,用蛋液裹馒头片,炸。
这也就是庄啸的爸爸能让他勤快到这个地步。假若他啸哥没有跟他分手,俩人现在,肯定见过双方家长,也得到首肯,名正言顺在一起了,眼前这人不就是他的亲岳丈么。亲岳丈就这副烂德xing,还抱怨什么,赔笑脸伺候着呗。
厨房里传出jī蛋炸馒头片的香气,人间烟火的味道。
“好……”庄大爷在厨房门口打转,气焰也没了,蔫儿不唧的,眼光都在裴琰身上。
“好什么啊?”裴琰问,“想夸我好?”
老爷子哼了一声。
裴琰就是没话找话,当他想巴结一个人的时候,是能言会道的。他觉着对方也挺倒霉挺可怜的。再有,就是爱屋及乌的心态,贱啊。
“想夸我您就直说,多夸我几句,我这人特爱听好话。尤其下回您儿子给您打越洋电话问候您吃了什么、吃得香不香,记着一定提我名字!您记着啊,我姓裴名琰,字英俊。一定要说我给您买了馒头榨菜,我还亲自下厨给您炸馒头片,吃得特香!”
第六十二章 隐qíng
裴琰也发觉,老家伙对他的态度,比对儿子的态度简直好太多了。
这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进门要斗嘴,要打架,要被jī蛋、菜叶子和馒头扣一脸。这些最终并未发生,他给做什么,老家伙就吃什么,一点儿臭毛病都没有了。庄大爷在他面前,闷着头絮絮叨叨,偶尔冒出两句不中听的,但挺老实的。
果然人都是这样,在外人面前和颜悦色知qíng讲理,关起门来却偏偏卯足了劲儿欺负身边亲人。那些吝啬而尖刻的嘴脸,就是专门用来折磨最亲近的人,弄得家门不和亲人离散,何苦来呢?
他端上一大盘金huáng金huáng的炸馒头片,又从桌下翻出他刚买的白糖和芝麻酱,开始比较两种口味哪个更好吃。
“我给您抹一片芝麻酱的,再来一片沾白糖的,您自己尝尝哪种您更爱吃?其实我觉着抹了芝麻酱再沾白糖,这样最好吃了。”裴琰说。
“你小子怎么,怎么……”庄大爷嚼着炸馒头片。
“怎么这么好吧?”两人对桌坐着,裴琰笑问。
“怎么这么多废话。”庄大爷嘟囔。
裴琰脸上笑容消失,内心闪过好几句不重样的三字经,今天憋着还没骂人呢。
然后,他就听到老酒鬼捧着炸馒头片,低声唠叨:“我儿子他、他……他就没这么多话,他从来就不跟我说话,一句话都不说,在家里就是,死活就不说话……”
老爷子太久没捞着跟谁讲话了吧。一把贱骨头,就爱听裴琰口没遮拦地瞎扯淡,俩人讲了这么多话。
“庄啸为什么不跟您说话啊?您想过为什么?”裴琰的脸在灯下有淡淡一层光,“一见面您就骂他最难听的,还欺负他,还打他,您让他跟您说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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