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不信肥猪光靠吃糙吃菜就能活,便道自家信佛,又在孝期,养几只jī与林依换换口味便得,养猪实在不必。林依劝服不了她,无法,只得罢休。
三人饭毕,挪到旁边吃茶,流霞来收拾饭桌,问道:“大夫人,听说二夫人病了,咱们要不要备一份礼,去探望探望?”
杨氏与田氏都还不知方氏与张梁吵架一事,俱惊讶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流霞朝额上指了指,笑道:“上回是这里,这回不知是哪里起了包。”
杨氏明白过来,敢qíng是两口子gān了架。流霞道:“分家时二夫人霸道,咱们吃了亏,这次定要去探病,趁机奚落她一回。”
田氏面露不忍,道:“何必,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氏对于田氏之言,向来是要反驳的,这回却赞赏点头,道:“远观笑话尚可,落井下石,不是聪敏人所为。”
林依在旁听着,暗道一声受教,心生几分佩服。
方氏这一病,张家安静许多,林依顿觉背后少了一双眼睛,赶忙进城,将卖菜赚的钱买了十来亩水田,顺路教青苗如何与牙侩谈价,如何立契。
此时两百余亩小麦已全部出苗,林依带了青苗,每日在田里查苗,发现有缺苗断垄的,立时补中浸种催芽的种子,佃农们从没见过这般仔细的种法,啧啧称奇,也有些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人,或不屑一顾,或讲些风凉话。林依被方氏冷嘲热讽惯了,听了倒不觉得甚么,青苗却是年小气盛,每每气得不轻,与人吵嘴不停,往往要林依停了工去劝架,头疼不已。
一日,李简夫来信,称收到张伯临与张仲微的文章,十分喜爱,邀请他们来年赴雅州一聚。张伯临与张仲微并不当回事,张梁却是欣喜若狂,捧了书信与张栋瞧,道:“这可是李太守亲笔所书。”
张栋亦是高兴,道:“看来李太守极为赏识大郎二郎,明年他们出孝,正好去雅州一趟,只是我们重孝在身,不得随往了。”
张梁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他们也大了,独自出门无甚要紧,待得两年后我们出孝,正是开考之年,我带他们赴京前,再亲自去拜访李太守。”
张栋瞧着兄弟有两个好儿子,chūn风得意,说不羡慕,是假的,想起早逝的张三郎,难免黯然,又不好显露,还要qiáng打jīng神与张梁出谋划策,将以前听来的李简夫喜好等事,讲与他听。
张梁自觉攀上了权贵,儿子前程有望,yù开席设酒,宴请亲朋,但时值孝期,不得铺张,只得从简,命杨婶拾掇了一桌好菜,请大房一家吃饭。林依不在被邀之列,大房又没开火,正愁午饭无法解决,就见如玉端了只托盘来,站在门口笑道:“我到厨房拣了几样菜,也不知合不合三娘子胃口。”
林依忙叫青苗把托盘接过来,又请她进来坐坐。如玉也不推辞,进得屋来,却不落座,只站着说话,问道:“三娘子近日忙呢?”
如玉还是头一回进林依房门,林依料得她有事,又感念她送饭来,便道:“无事瞎忙活,你有事?”
如玉道:“若是青苗得闲,我想请她教我一样活计。”
林依好奇问她要学甚么,她却扭捏着不肯答,林依见她这副模样,猜到与张伯临有关,便不再问,道:“青苗白日里要下地,你若不是要紧事,我叫她晚上去寻你,可使得?”
如玉欢喜道:“不消她去寻我,我自来找她。”
第58章 空白鞋垫
林依应允,晚上特意没安排青苗的活儿,让她去会如玉。但还没掌灯,青苗就哭丧着脸回来了,一问才知,原来如玉是要她帮忙绣双鞋垫,许诺十文钱,但她却不会这活计,错失赚钱的机会。
林依道:“她既有十文钱,再添上些,到城里买一双便得,何苦寻你来做?”
青苗回道:“她说有个甚么‘吃’的物事要绣上去,外头买不到,这才到处求人。”
吃的?林依捧着脑袋想了好一时,走到书桌旁取了本词集来与青苗瞧,问道:“可是这样的?”
青苗认不得几个字,只大略记得形状,犹豫着点头:“大概就是这个。”
林依问道:“她要纳鞋垫与谁?”
青苗撅着嘴道:“除了大少爷,还能有谁。”她还在为没挣到十文钱懊恼,林依瞧着好笑,便道:“如玉要绣哪首词,你去要了来,我教你纳鞋垫。”
青苗惊喜道:“三娘子会?”
林依点头:“杨婶教的。赶紧去,再耽误就要掌灯了,十文钱可打不到灯油。”
青苗忙应了一声,飞奔而去,转眼带了张纸回来,递与林依瞧。林依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着两句:“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qíng。”原来是首qíng词,瞧上去还是张伯临的笔迹,林依一问,果然是他写来赠与如玉的。
青苗羡慕道:“大少爷待如玉真好,特特写‘吃’送她,她还与我念了个甚么‘书中自有颜如玉’,说那个‘如玉’就是她,真是闹不懂,她怎会进到书里去?”
林依笑道:“不是‘吃’,是‘词’。至于书中为何有颜如玉……待得农闲,我多教你认几个字,你也读上几本书,就懂得了。”
青苗点头,认真瞧她纳鞋垫,看了一时,突然疑惑道:“我虽不懂甚么‘词’,但也晓得是好东西,可如玉为何要将它绣到鞋垫上,任大少爷的臭脚丫子踩?”
林依忍俊不禁,丢了才绣几针的鞋垫,伏在桌上一阵大笑,青苗不明白,也跟着傻笑一气。
过了几日,鞋垫绣好,如玉付了钱,另加两文封口费,将那鞋垫以自己的名义送与了张伯临。张伯临见那上头绣了词句,直夸如玉知qíng识趣,又拿到张仲微面前炫耀,道:“谁叫你把个丫头送了人,不然也有人与你绣鞋垫。”
其实因他们即将远行,杨婶早就绣了好几双鞋垫送过来,但那都是些“万字格”,哪有这双“qíng词”鞋垫好看,张仲微嘴上讲着不在乎,其实心里羡慕得紧,第二日就将林依堵在了麦田旁的小竹林。
此时方氏仍在装病,任婶在跟前侍候,没了这两个盯梢的,林依没像往常那般急着躲开,问道:“有事?”
张仲微盯着地上的一根竹笋,道:“马上要过年了。”
林依不知其意,茫然点头:“是,怎么?”
张仲微仍盯着那根竹笋瞧:“过完年我就要动身去雅州了。”
林依依旧茫然,去雅州,并未出蜀,算不得远行,为何特特讲这个?她想不出答词,只得傻傻讲了一句:“一路顺风。”
张仲微一脚踢断竹笋,提高了些声量:“我要去雅州了。”
林依从没见过他这般磨磨唧唧,也不耐烦起来,道:“有话就直说,没话我可就走了。”
张仲微见她真要转身,忙道:“路远……费鞋哩……”
林依琢磨好一阵,试探问道:“你没鞋穿?这个我可不会,买双与你?”
张仲微面露欢喜,连忙道:“不必,做双鞋垫便得。”
林依哭笑不得,绕半天圈子,就为双鞋垫,为何不直截了当讲来,这可不像他的xing格。
张仲微磨蹭一时,扭捏道:“如玉才给我哥哥绣了双带词的,你也与我绣一双。”
林依见惯了直愣的张仲微,头一回瞧见他害羞模样,很觉得有趣,盯着他渐红的脸瞧了好一时,才笑着应了,问道:“你要绣哪首词?”
张仲微听了这话,竟恼起来,气鼓鼓道:“这你还来问我?”林依明明没有做错事,却莫名有了心虚感觉,不敢去看他的眼,胡乱应了一句,故作镇定重回麦田,随手捞了把锄头,开始翻地。青苗在旁惊呼:“三娘子,我们在浇冬水,你翻地作甚,把麦苗都折断了。”
林依慌忙丢了锄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歇,你在这里多盯着点。”
青苗瞧她脸上cháo红一片,真似病了,忙问:“我去请游医?”
林依连忙摇头,一路跑着回家,踏进房门,突然有疑惑,若没有张仲微这层gān系,杨氏还会不会慡快租屋与她住?抬眼四顾,那chuáng,那柜,都是张仲微雪中送炭,还有桌上昂贵的竹纸,细心装订的字帖……收摘白菘,张仲微替她拦下偷菜人……泼皮上门,全靠张仲微相挡……她林依如今能安然住在这里,受着张家庇护,能说不是因为张仲微?但她却一味拒绝,一味将他往外推,美其名曰长痛不如短痛——一面享受着他带来的好处,一面如此姿态,是否有忘恩负义之嫌?是否比yù迎还拒更加可耻?
林依越往深处想,越发痛恨自己,不知不觉陷入深深迷惑,取了针线来绣鞋垫,更是不晓得要绣甚么词,才能表达自己的矛盾心qíng,最后索xing甚么也没绣,留了一片空白。
鞋垫绣好时,方氏装病结束,开始出房门,四处巡视,林依不好亲自与张仲微送去,只好托了青苗代办。青苗见了那双空白鞋垫,大惑不解,道:“三娘子巧手,为何不绣朵并蒂花儿上去。”
林依白了她一眼:“诗词你不解意,花儿倒是懂得。”青苗一缩头,忙将包好的鞋垫接过来,拿去送与张仲微。张仲微接了包裹,迫不及待打开,却见一片空白,不仅无他想要的词句,甚至连朵花儿也不见,疑惑道:“三娘子不会绣?”
青苗一挺胸:“才不是,我们三娘子手巧着呢。”
张仲微将鞋垫晃了一晃:“那这是为何?”
青苗摇头:“你读书人都不晓得,我怎么知道。”
待她离去,张仲微独坐苦思,仍得不出答案,yù去问林依,又无奈方氏盯得紧,只得走到隔壁,向张伯临请教。张伯临正盯着如玉新换的花袄儿出神,想以此为题,作首好词,听了张仲微所问,心不在焉道:“满腹心思,不知如何道得,自然是空白一片。”这便是所谓旁观者清?随口之语,反无意猜中。
张仲微听了这话,再瞧门外站岗似的任婶,若有所悟,自此以后,无事再不去招惹林依,以免与她添麻烦。
麦田里浇过冬水,家家户户开始忙年,有钱的宰猪,无钱的杀jī。地里已无甚么要紧事做,只等来年麦苗返青,林依每日便只去田边查看一遍,余下时间,忙着帮张家大房准备过年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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