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家二房杀年猪,照规矩请左邻右舍、相熟亲友吃猪血饭,方家亦在被邀之列,林依本以为他们不会来,不料张八娘却得了王氏特许,由方正伦陪着,回娘家来了。林依喜出望外,不顾方氏也在,朝堂屋坐了,听张八娘言语。原来她已有孕三个多月,王氏这才放了她回来。林依打心里替她高兴,方氏激动得跟着杨氏念起了佛,张梁则不顾重孝在身,在外与方正伦吃了个大醉,直呼闺女有指望。
方氏心qíng好,看谁都顺眼,与张八娘讲完话,许她去林依房里叙旧。林依小心翼翼扶了张八娘胳膊,慢慢走着,张八娘笑道:“不过怀了身子,甚么大事。”林依不听,依旧慢慢走,张八娘且嗔且笑,反搀了她胳膊,亲亲热热到房中坐下,互诉别后生活。
林依瞧张八娘脸上都是笑,便放心先发问:“方正伦如今待你可好?”张八娘成亲不算久,讲起这些,还带些羞意,只将头点了点,道:“自我有了身孕,就不曾去过勾栏,只收了个通房。”
这叫待她好些?林依张口结舌,正yù“点醒”她,忽地想起在她心中,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这想法放在大宋,确是没错,但她柔弱,又无甚心眼儿,林依很是担心她能否弹压得住,遂婉转提醒道:“你能容人,是你贤惠,但须记得妻妾有别,莫要太惯着她。”
张八娘笑道:“我自真心待她,她也定当真心待我,彼此诚心相对,自然和睦。”
林依历经太多磨难,平素的xing子,不自觉带着些漠然,但一到张八娘面前,就急躁起来,恨不得跳起来敲她两下,好把她敲醒。她晓得,有些话对张八娘讲是徒然,遂忍了下来,只问她些孕期趣事,待到她辞去,才悄悄去寻方氏,将方正伦新收了通房的事讲了,又道:“八娘子说她要真心待那通房,若那通房好,倒还罢了,若是个坏的,八娘子岂不要吃亏,有些话,我说了她不听,二夫人劝着她些。”
第59章 任婶挨打
方氏晓得林依与张八娘相厚,所言应是真心话,她yù亲自回娘家与王氏理论,但无奈尚在孝期,不好出门,便招来任婶,面授几句,遣她代行。
任婶得令,朝方家而去,称她是代方氏来探望张八娘,王氏懒怠见她,直接叫她去了张八娘房里。张八娘才从娘家回来,就见任婶又来探望,虽惊讶,但仍欢喜,拉着她讲个不停。任婶一面搭话,一面留神立在张八娘身后的通房,只见她面儿上表qíng虽还算恭敬,但一双眼却不甚安分,但凡张八娘要茶要水,她服侍起来总似慢了半拍。
任婶将这qíng景牢记在心,回报方氏得知,方氏大怒,顾不得甚么孝期不孝期,跑回了娘家去,指责王氏道:“八娘子怀着身孕,本就辛苦,你既为婆母,又是舅娘,不体谅她些也就罢了,还塞个狐媚子到她房里去,万一惹她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王氏看在未出世的孙儿份上,让着她三分,好言辩解:“那丫头xing子好,又细心,平常只在八娘身前侍候,都不大朝正伦跟前去的。”
方氏家中是有个冬麦的,哪里肯信她的话,不管王氏怎么讲,她反复只有一句话:“卖了那通房。”
王氏暗骂,给你脸不要脸,气道:“八娘身子沉重,没法服侍正伦,我拨个通房与他,不是正理?你既瞧不惯我挑的通房,那就请你们张家送个来。”
方氏细琢磨,觉得这主意不错,回去与张梁商议道:“反正正伦是要收通房的,与其让他娘安cha心腹,不如我们自己送个过去,也让八娘有个臂膀。”
张梁头一回觉得方氏还算有些头脑,赞同道:“咱们闺女xing子柔弱,是该送个跋扈的过去,帮着她些。”
方氏开心笑了,将门外闲站的冬麦一指:“就是她,如何?现成的通房,不消再去花钱买。”
张梁立时黑面,但他与冬麦jiāoqíng在暗,不好明说,便道:“冬麦与八娘不熟,只怕不服她管教。”
任婶也悄声提醒:“二夫人,那妮子狡诈着呢,万一反帮着舅夫人,怎办?咱们还是挑个既信得过,又与八娘子jiāo好的人儿过去。”说完,直朝外丢眼色。
方氏不瞧,也晓得她所指何人,张梁亦是心知肚明,没有作声,来了个默认。方氏犹豫道:“她与仲微还有婚约在身,送她去做通房,是否不妥?”张梁瞪她一眼,道:“哪个叫你去送,咱们怎能做出那等事体。”
“那……”方氏疑惑。
张梁骂了句“蠢货”,道:“明明是她自己要去的,她自愿悔婚,去与方家做小,与我们甚么相gān,说起来还是我们吃了亏。”
方氏兴奋起来:“那我们等天黑了行事?”
张梁莫名其妙:“为何要等天黑?”
方氏一怔:“天黑才好绑了她去……”
“蠢货。”张梁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你嫂子又不是不晓得她与我们家有婚约,你硬绑了去,她会敢收?”
“那怎办?”方氏虚心求教。
张梁道:“去与她多讲些好处,再诉诉八娘子的苦,她那人,吃软不吃硬。”又提醒道:“莫要蠢头蠢脑自己跑去,遭人诟病,叫任婶去讲。”
方氏点头,吩咐任婶几句,命她把预备过年的瓜子果子等物抓了一盘子,端去林依房里。
任婶站在林依房门口,笑道:“二夫人看大夫人并未预备这些,特特叫我与你拿了些过来。”
林依才不信方氏有这般好心,但依旧笑脸相迎,将任婶让了进来。青苗接过盘子,却搁到柜顶上,另取了一只四格攒盒出来,放到桌上。林依把攒盒朝任婶那边推了推,笑道:“我也备了几样过年吃食,任婶尝尝。”
任婶一看,却只认得一样五香瓜子,另几样都没见过,经林依介绍一番才知,那一样是杏片,一样是狮子糖,还有一样是香糖果子。
任婶先前在方家,后来又到张家几十年,这两家都有些钱,因此她一向以大户人家的奶娘自称,自诩见过世面,此时却让这几样果子衬得村起来,于是很不高兴,疑道:“眉山城可没这些卖,你哪里得来的?”
林依笑道:“这是东京果子,大老爷同僚途径眉州,捎带了几样来,大夫人可怜我,便送了我些。”
任婶不信:“大夫人与二房更亲,稀罕果子怎会只送你,不送二夫人?”
林依奇道:“怎么没送,还是我陪着流霞去的,难道二夫人没端出来与你们尝尝?”
任婶不曾想到,林依也会使挑拨离间,立时中招,暗骂方氏还不如林依大方,几样果子都舍不得端出来与人瞧。她腹诽毕,倒还记得此行目的,将林依屋内家什指了一指,装了怜惜口吻,道:“三娘子这屋子,可真够简陋的。”说着又拉过她的手细瞧,啧啧道:“瞧这双小手,都磨起了茧子。”
林依见了她这副虚假模样,浑身jī皮疙瘩,唬得直想逃,连忙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道:“只要吃得饱饭,苦些何妨。”
任婶故作鄙视状:“你就这么点志气?我们家冬麦,穿的吃的,都比你qiáng些。”
林依懒得去猜她用意,无论她如何讲,只是一味微笑。任婶从方家富贵,一路讲到做通房丫头的好处,再抹着眼泪哭诉张八娘苦楚。听得她讲张八娘,林依也是泪水涟涟,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张八娘若真能狠下心来和离,张梁未必不帮她,不过如今孩子都怀上了,再讲甚么都是无益。
任婶讲到舌gān口燥,瞧林依表qíng正伤心,暗喜,问道:“你去方家,帮扶八娘子一把,可好?”
青苗在旁傻傻问道:“三娘子在张家住得好好的,为何要去方家?”
任婶笑着拉了她的手,打量一番,笑道:“你也是个好样貌,随三娘子一齐去方家,她做妾,你做通房丫头,可好?”
这话实在是无理,林依正要开口相斥,青苗先跳将起来,猛朝任婶头上敲了个爆栗。这一下儿,声音十分响亮,别说任婶,连林依都懵了。顿了几秒,任婶反应过来,捂着额头大骂:“林三娘,瞧你养的丫头。”
林依想道歉,可就是愧疚不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瞧她这爆脾气。”
话是指责,语气却是夸赞,青苗虽迟钝,这个还是听出来了,笑嘻嘻抓了柄量尺,又要朝任婶头上打,任婶到底长她许多,不甚怕她,反夺了量尺,照着她脸上去。
林依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任婶胳膊,怒道:“在我屋里打我的丫头,无法无天了?”
任婶是个下人,听了这话还是胆怯,遂收了手,但却不甘心,嘴里不gān不净骂着,又道:“我好心与你谋出路,你们反恩将仇报。”
林依冷笑道:“好个出路,亏你讲得出口。我田里麦子种着,大夫人的屋住着,隔壁屋里堆的还有我的菜蔬,除非油脂糊了心,才到别人家去为奴为妾。”
任婶并不知她早立了女户,还暗中买了田,嗤道:“不过种了几亩麦子,甚么了不得的事,那田又不是你的,待到来年开chūn,你卖麦子的钱能过几时?”
青苗斗嘴,从不肯认输的,听了这话,极想将林依买田的事讲出来,好扳回一局,但她早就得过林依叮嘱,不敢造次,憋得好不难受,yù上去将任婶打出去,力气又没她大,正焦急间,忽见流霞与杨婶经过,忙高声求助:“任婶耍泼,快些来帮忙。”
任婶气道:“死妮子,明明是你先动手,倒污蔑于我。”
说话间杨婶与流霞已到了门口,盯着任婶的手,齐声道:“任婶你敢以下犯上?”
任婶顺着她们的目光朝下一看,原来那柄量尺还在她手里握着,登时百口莫辩,急得面红脖子粗。
杨婶问道:“出了甚么事?”
林依与杨婶流霞都jiāo好,又晓得她们嘴严,便将任婶劝她去方家做通房一事讲了。杨婶就站在任婶旁边,听了讲述,将她重重推攘一把,骂道:“三娘子是甚么身份,你不晓得?这样的话,怎好意思讲出口,哪个教你的。”
任婶看她一眼,嘀咕道:“谁教的,你不晓得?”同为张家二房下人,杨婶立时哽住,不好再朝下讲。她肯打抱不平,林依已是感激,瞧得她为难,忙道:“饭还未做罢,杨婶赶紧去罢。”
杨婶没能帮到忙,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声,拽着任婶去了。流霞是大房的人,无甚忌讳,走进来问道:“任婶怎么耍泼了,没伤到三娘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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