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微还是不解,道:“就算李太守瞧上了你,有甚么不好?难道他家小娘子生得不好?”
张伯临摇头,道:“爹说生得美貌。”
张仲微问道:“那你为何不愿意?”
张伯临道:“她是官宦家女儿,我却一介布衣,被娘子压过一头,你愿意?”
张仲微听不懂:“只要她人好,为何不愿意?”
张伯临抓了本书,朝他头上敲了两下,想教他开开窍,道:“成亲哪有你想得那般简单,你看咱们娘,对林三娘横挑鼻子竖挑眼,若我真娶了李太守家的小娘子,就轮到他们家对我这样了。”
他一提林依处境,张仲微就明白过来,道:“这话不假,但你若是考个功名,不就没这顾忌了?”
张伯临白了他一眼,道:“李家几世为官,富甲一方,有权有势,就算我中个进士,也要被他们家压一头,我才不愿意。”
张仲微此时能理解他,但还是劝他以功名为重,就算不愿娶李家小娘子,也不能拿差劣文章与李简夫瞧,以免影响前程。张伯临十分奇怪,自家兄弟明明是同他一样,不屑攀炎附势的,今儿怎么这般看重起李简夫来?他哪里晓得,张仲微极想带林依出蜀,心中有执念,想法自然就有些变了,虽还没到迎奉的地步,但却很想给李简夫留下个好印象。
张伯临是自己来寻他讲话的,这会儿却被他唠叨到头疼,只好道:“好文章,就好文章。”
张仲微笑着送他出去,道:“哥哥放宽心,大伯与爹也不过是听说来的消息,作不得准,说不定李太守家的小娘子,早就觅了良人了。”
这话倒能宽解人,张伯临稍稍宽心,回房歇息去了。
他们出发那天,林依记着张仲微的话,没有去送,只站在大路旁的小山岗上,远远冲他们挥了挥手。
兄弟俩头一回出远门,又无长辈在身边,俱是兴致勃勃,张仲微虽爱那风景,却更急着去见李简夫,便一心只想赶路;但张伯临存心要让李简夫瞧不上他,非拖着要先游览山水,甚至还在一条不知名的溪边捡了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当作见面礼送与了李简夫。
合该他与李简夫有缘,后者最爱收集奇石,见了那块石头,愈发喜爱起他来,不但将石头摆在了博古架上,还请了夫人出来相见。张伯临一见李简夫夫人出来,便暗叫一声糟糕,看来张栋所言非虚,李简夫真在为女儿挑夫婿,这定是瞧上他了。他一想到可能要娶个后台太硬的娘子回家,心思大乱,勉qiáng作了几篇李简夫指定的文章,拉着张仲微,匆匆告辞。
他们前脚到家,李简夫的信后脚就到了,张梁亲自拆了信,捧去与张栋同读,李简夫在信中称,他极为赏识张伯临,yù与张家结亲,问张梁是否同意。张梁看完信,连答两声:“同意,同意。”
张栋心里也高兴,却瞧不上兄弟这般猴急模样,遂道:“不卑不亢,才是正理,李太守并不喜太过小意的人。”
张梁忙点头,应了个“是”字,又问:“官宦人家都是如何行事?大哥教我。”
张栋好笑道:“又不是皇家,能怎么行事,一样要寻媒人去提亲。”
张梁一想到就要与李简夫结为亲家,激动得话都讲不全,结巴起来:“那,那我这就去城里。”
张栋yù道“不用这样急”,但瞧到他那满脸兴奋之色,就没讲出口,由着他去了。天大的喜事,也不是自家的儿子,他立在窗前,看着二房家忙得人仰马翻,面露惆怅。杨氏瞧在眼里,朝他身旁站了,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好儿子,把一个与我就好了。”张栋不知是未听出话中深意,还是沉浸在羡慕之中,竟未出言反驳,只轻微皱了皱眉。
第65章 张家议亲
张梁思忖,李简夫乃官宦之家,自己即将与之结亲,规格也要高些才好,于是先请张栋执笔,代他写了一封“求婚启”,再才遣任婶去城中请媒人。
第二日上午,一身穿粗布衣,头挽一窝丝的媒人现身张家,见了张梁,不问青红皂白,先将自己chuī嘘了一番。她们这样的王婆,做媒为生,早练就巧舌如簧可谓是:
开言成匹配,举口合姻缘,医世上凤只鸾孤,管宇宙单眠独宿。传言玉女,用机关把臂拖来;侍案金童,下说词拦腰抱住。调唆织女害相思,引得嫦娥离月殿。
那媒婆徐娘半老,尚余几分颜色,张梁听得津津有味,待她大篇废话讲完,才道:“我家将与李太守家结亲,yù遣你往雅州一趟。”
媒婆根本不知李太守何许人也,仍搜罗出许多恭维的话,将张梁捧到了天上去。张梁听完,已是飘飘然,当即道:“就是你了。”
媒婆几句话就得了差事,眉开眼笑,领过赏钱,即刻回家收拾行李往雅州去,见到李简夫,道明来意,奉上张梁的“求婚启”。
李简夫看过,与夫人季氏笑道:“你还道张家大郎桀骜不驯,恐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你看这‘求婚启’不是来了?”
季夫人不以为然,道:“李家名号摆在那里,他不动心也难。”
他们长女李舒乃是夫人亲生,于是看过‘求婚启’,先回后院问女儿意见。季夫人道:“你爹看中了张家大郎,不知你意下如何,若是瞧他不上,就罢了,咱们再觅好的。”
李舒自十五岁及笄就开始挑夫婿,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一晃今年就十七了,心内很是着急,便垂头羞道:“上回我已躲在帘子后瞧过了,就是他罢。”季夫人叹气:“模样倒是好的,攀上我们李家,前程也少不了,只是你这一嫁,就要住到乡下去受苦。”
李简夫不悦道:“人好就成,待得他及第,女儿一样是官宦夫人。你若怕她受苦,多带些妆奁与下人去便得。”
季夫人没了言语,遣丫头出去,向媒婆讨来糙帖,由她口述,李简夫执笔,填上李舒生辰八字,曾祖、祖父、父亲三代官职及随嫁田产奁具。
媒婆接到填好的糙帖,事qíng办成一半,兴高采烈回眉州,下乡到张家,见了张梁,自红抹胸内取出一幅五男二女花笺纸,笑道:“我没白花你家的钱,事qíng办妥,待你问吉完毕,我再去雅州。”
所谓问吉,即男家收到糙帖后,以女家糙帖上女孩儿的生辰问卜或祷签,得吉无克,方回糙帖。此举名为卜成婚双方属相生辰是否相符不相克,实际上是看女家门第及其随嫁资产奁具是不是符合自己心意,张梁能与李家结亲,在他看来,乃是祖上显灵,求之不得,哪还消问吉,遣任婶去城里寻了个卜卦的瞎子掐了掐,走了个过场,便将糙帖填好,jiāo与媒婆带去雅州。
因男女双方家长俱是qíng愿,媒婆脚程又快,没过几日,就到了jiāo换定帖的时候。
定帖jiāo换次序,与糙帖相反,先由男家出具,张梁捧着帖子,犯了难。原来定帖上除了要填张伯临的年龄生辰,还需写上父母官职封号,详列聘礼数目,他不晓得家中底细,便去房中问方氏。
jiāo换糙帖,并未问过方氏意见,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了张梁发问,不予作答,反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张梁第一反应便是,这妇人疯了,第二反应是,要拎板凳砸人。
方氏一缩:“伯临是我生的,我养的,成亲这样大的事,你都不知会我一声。”
张梁这才想起,却是漏掉了这一茬,便放了凳子,笑道:“太过欢喜,混忘了。”说着将李简夫家底向她透露一番,又道:“咱们娶到这样一位有身份的儿媳,往后你在村里,愈发有头脸,连里正娘子都要高看你一眼。”
这番说辞,极具说服力,方氏心动,问道:“李简夫真是太守?”
张梁答道:“他已归隐,但几个儿子都在朝为官,祖上三代也都有官职。”
方氏自己嫁的不算好,回娘家总觉得抬不起头,想到若娶了这样的儿媳,便能在王氏面前扳回一局,张八娘的日子兴许也就好过些,脸上就堆了笑,推张梁道:“那你还磨蹭甚么,赶紧取定帖来填,伯临年纪也不小了,咱们上年就把婚事给办了。”
张梁将定帖递与她,埋怨道:“谁叫你贱卖一回粮食,聘礼一栏,我都不晓得如何填。”
方氏挑了眉毛,道:“拿不出聘礼,明明是因为分了家,要怪只能怪大房。”
要紧事在前,张梁不愿与她争吵,瞪去一眼,道:“把账本取来,让我看看家底。”
方氏也极想早些把光鲜的儿媳迎进门,遂偃旗息鼓,拿钥匙、开柜门、取账本。张梁翻一页,眉头皱一下,翻一页,皱一下,方氏看得胆战心惊,怯怯问道:“还过得去罢?”
张梁桌子一拍:“积蓄全无,这叫过得去?难怪下人们总抱怨吃不饱,穿不暖。这几年的家,你是怎么当的?”
方氏怕他又拎凳子,朝后退两步,离远了些,才道:“我还有些嫁妆……”
“哄谁呢?”张梁把墙边一指,“嫁八娘子时,不是都陪了去?难道你还有一份嫁妆在方家?”
提到方家,方氏眼一亮,忙道:“我回娘家去借。”
此法不错,方睿大概也想攀上李简夫,想必是肯借钱的,但张梁一想到借冰事件,就将借钱的念头掐灭了,道:“找你哥哥借钱,恐怕比高利贷的利息还高呢。”
方氏在这种事上,是理亏的,不敢硬辩,想了想,另生一计,道:“与大房打个商量,填田产时,把他们家的那六十亩也加进去,至于聘礼,也叫他们借些,反正他们又没儿子,留钱作甚。”
张梁道:“他们欠债都未还清,哪有余钱来借你?”
这是实qíng,方氏泄了气,道:“还是向我哥哥借罢,向他道明李简夫厉害,想必就不会要利息了。”
张梁觉得此法甚妙,立时手书一封,又唤任婶来教了她好些话,遣她去方家借钱。她去得巧,正好方睿在家,听了来意,竟发起脾气来,气道:“你们竟要与李简夫结亲家,还有脸来向我借钱?”
任婶不明所以,还要再讲,方睿不分由说,叫来几个身qiáng力壮的婆子,叉起任婶,将她丢了出去。任婶摔了个屁股墩,眼泪汪汪,一瘸一拐回到张家,向张梁与方氏哭道:“老命差点丢了,我再也不去方家。”
张梁惊怒,但一样不明缘由,直到张栋相告才知,原来朝中有党派之争,方睿与李简夫,正巧分属不同阵营,乃是政敌。张梁埋怨张栋道:“有此等事,大哥怎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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