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责备道:“明日媒人就动身去雅州送定礼了,多生一事作甚,赶紧将李家小娘子迎进门才是正理。”
张伯临本就担心新妇进门会压他一头,不曾想还没来,就已叫他在人前丢了脸面,便据理力争道:“我只不过去看一眼,又不是不娶她,我就随媒人一道去,耽误不了事。”
方氏也在一旁帮腔,劝张梁答应他。张梁一想,叮嘱媒人将张伯临看紧些,想是出不了事,便点头道:“那叫你娘准备金钗去,不许带彩缎。”
他这里同意了,张伯临正欢喜,方氏却期期艾艾起来:“家,家里哪里还有金钗,将银包金的拿一支去?”
张梁气道:“既是连金钗都没得,去丢甚么人。”
张伯临没想到家中已是穷到如此地步,忙闭了嘴,不敢再提相媳妇一事。
第二日,媒人带了张家那几只彩色包袱,前往雅州,将定礼送到李家正屋厅堂上。李家照着规矩,备香烛酒果,告祝天地祖宗,再请夫妇双全之人挑巾将包袱开启。
季夫人开了盒子盖儿,一一瞧过,与李简夫冷笑道:“糙帖上就只列了几样见不得人的物事,我还道是谦逊,不曾想果然只有这几样,他们也好意思拿出手。”
李简夫怕媒人听见,忙道:“夫人,罢了,舒儿都十七了,再不嫁,后头的几个妹妹怎办?”
后面的几个幺女,亦是季夫人所生,闻言便没了言语。女家接受定礼后,须得当日便回定礼,李家的回定礼物,已预先备好,除了依礼将男家所送酒肴茶果的一半回送,还有开合销金缬一匹,开书利市采一匹,籍用玉红文虎纱。官绿公服罗一匹,画眉褐织一匹,籍用玉红条纱。转官毬盨掠一副,叠金箧帕女红五事,籍用官绿纱条。叠叠喜盨掠一副,盛线箧帕女红十事,籍用金褐择丝。劝酒孩儿一合,籍用紫纱。茶花三十枝,籍用红缬。果四色,酒二壶。媒氏生金条纱四匹,官褚二百千省。
季夫人备了回定礼,却不想送,与李简夫商议道:“张家定礼实在寒碜,咱们为何要与他们天大的面子,不如将回定礼减一半。”
李简夫也觉得张家行事实在让人瞧不过去,便捋须犹豫。李舒在帘儿后听见,遣了贴身丫头锦书出来道:“大娘叫我来问老爷夫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为何连几样回定礼也舍不得。”
李简夫先笑了:“这个闺女,没大没小。”
季夫人也笑道:“罢了,便宜张家,与女儿撑脸面罢。”
锦书又道:“大娘还说了,兴许是张家真穷,拿不出像样的定礼来。”
季夫人听了这话倒还罢了,李简夫却不喜,心想到底是女儿家,还没嫁,就已向着夫家了。季夫人瞧他脸色,晓得他头一回嫁闺女,有些醋意,她暗笑不已,也不理他,自出去与媒人将回定礼jiāo付。
李家的回定礼,在张家小堂屋堆得满满当当,引得无数人来瞧,青苗爱热闹,挤在人堆里瞧了一时,回来唤林依:“三娘子,你也瞧瞧去,李家的回定礼,可把张家的定礼比下去了,也不晓得二少爷与二夫人害不害臊。”
林依举了正在绣的一个鞋垫子,拍了她一下儿,道:“是要去瞧瞧,不然有人来与你提亲,我都不晓得如何回定。”
青苗立时就扭捏起来:“怎么扯到我身上……”
黑七郎走过来,与她摇尾巴,林依问道:“喂饭了没?”
青苗答道:“喂过了,还浇了点儿ròu汤。”
林依摸了摸黑七郎的脑袋,道:“他也大了,该送去看菜园子了。”
她赶着将鞋垫绣好,与田氏送了去,谢她帮自己看了这样久的菜地。田氏见那双鞋垫很是素净,正适合她用,就笑了,道:“谢甚么,我又不是没吃你家的菜蔬。”又问:“大少爷要娶妻,二房那边收回定,下聘礼,刷新房,热闹着呢,你没去瞧瞧?”
林依道:“我哪敢去与二夫人添堵,倒是你闲着无事,怎么没去帮忙?”
田氏幽幽叹道:“我一个寡妇,喜庆的时候,我怎能去露面,朝屋里藏还来不及。”
林依笑道:“我也是个不敢去吃喜酒的,到了他成亲摆酒那日,我陪你在屋里吃。”
田氏最是怕形影单只,听说她愿相陪,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讲了好一会子话。
宋人在行定聘礼的过程中,凡逢节日,男家都要朝女家送礼,谓之追节。方氏与张梁商量:“家里要准备成亲那日的席面,哪有余钱来备那么些礼,不如把聘礼与财礼并行,早些送了,好定下婚期。”
张梁犹豫道:“无钱的人家,才这样行事呢,李太守会不会怪罪?”
方氏将脸一别:“那你准备礼钱罢。”
张梁暗骂,家穷还不是因为你不会当家,但已然穷了,说甚么都是无益,只得采纳了方氏的意见,忙忙备齐了聘、财二礼,再遣媒人去雅州。
季夫人见到媒人,皱眉道:“张家穷到如此地步?”
李简夫劝她道:“定礼都收了,还嫌这一步?”
季夫人想到李舒极为丰厚的嫁妆,忍不住又嘀咕:“便宜张家了。”
李简夫听到这话,斥道:“妇人见识,我这般厚待张大郎,只要他有能耐出仕,必定对我感激不尽,我这一派,又多一助力。”
季夫人不懂朝堂上的那些,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至此定、聘、财三礼已成,张李两家通过媒人来往,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底。方氏对此很不满意,抱怨道:“大热天的,席面上吃不完的饭菜都得馊了。”
张梁不耐烦道:“馊了就馊了,拿去喂猪。”
方氏道:“咱们家哪里还有猪。”
张梁不管家事,不晓得猪圈已易了主,奇道:“那间成日锁着的屋子,里头总有猪叫唤,难道不是猪圈?”
方氏恨恨道:“那是林三娘喂的,我把猪圈租与了她,一年五百文。”
张梁怔道:“咱们家竟连猪也喂不起了?”
方氏见他是要发脾气的模样,连忙朝后退了几步,免得被板凳砸中,道:“你莫急,新妇嫁妆丰厚,待她进门,咱们就又兴头了,再说她官宦小娘子,必定见不得咱们家喂猪,还是不喂的好。”
张梁不甚在意儿媳嫁妆,只一想到有了李简夫这位亲家,就是吃完饭摆龙门阵,也能压得住人,更不消说儿子们的似锦前程。他越想越乐,就忘了去打骂方氏,自出门唤张栋吃酒去了。
方氏见他出去,才松了一口气,挪到椅子上坐了,命任婶取账本,准备张伯临成亲的各项事宜。
第70章 伯临成亲
七月初,张八娘产下一子,张家接到消息,全家喜气洋洋,方氏亲自准备了jī鱼蛋等物送了去,谓之“送蛋汤”。张梁与两个儿子道:“当初你们都劝我莫与李家结亲,免得让伯临走了八娘的老道,现在看如何?”
林依直庆幸张八娘终于熬出了头,将出钱来,向杨氏买了一只母jī,与张八娘送了去。
七月底,张伯临婚期至,因雅州与眉州路途遥远,因此省去了催妆与铺房一节,新妇到达眉州后,直接上花轿,抬往张家拜堂成亲。
新妇进门,照例要先拦门,乡下人都爱凑热闹,围成一群,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方氏坐在堂上,等着新人来拜,又问任婶林依何在。任婶到拦门处看了看,回报道:“林三娘没来。”
方氏存心想让林依瞧瞧官宦儿媳的气派,好打消她嫁入张家的念头,便命任婶务必要请林依来吃酒。
任婶问过青苗,寻到田氏房中,笑道:“三少夫人,三娘子,二夫人请二位去吃喜酒。”
田氏淡淡道:“我一个寡妇,吃哪门子喜酒,莫冲撞了新妇。”
任婶请她,本就只是客气,眼睛只盯着林依,道:“请三娘子赏脸,去吃杯喜酒?”
林依惊讶抬眼,任婶何时变得客气起来,其中定有缘故。她细一思忖,今日是张伯临大喜的日子,方氏虽讨厌,张伯临待自己却还算友善,实是该去吃杯酒的,再说今天怎么也轮不到她做主角,方氏应该不会针对她。
想到此处,她与田氏抱歉道:“说好陪你的,却要出去,你且先坐坐,我马上就回来。”
田氏不甚介意,道:“去罢,多吃几杯,不必管我。”
林依便随任婶去了,此时已拦完门,正在撒谷豆,她站在一旁瞧了会儿热闹,就见李家小娘子由两名亲信丫头扶持着下轿来,踏上青布条——大宋规矩,新妇自下轿起,双脚不能着地。旁边有几名送亲的女客在嘀咕:“张家怎么这样穷,连个青锦褥都没得。”
流霞听了,直觉得好笑,与青苗道:“二房恐怕连甚么是青锦褥都没见过罢。”二人头凑着头笑开来,林依赶忙把青苗拉走,道:“莫要瞎说,与大少爷几分面子。”
青苗点头,道:“大少爷还算不错,没跟着二夫人欺负咱们,那我再不说了。”
林依见厨房门口围了几条猫狗,问道:“黑七郎呢?”
青苗道:“人多手杂,我将它留在屋后看菜了。”
林依笑道:“只他最忙。”
二人商量,要去向杨婶讨几根骨头与黑七郎送去,正说着,突然听见堂屋那边吵嚷起来,青苗自己爱吵架,也爱看别人吵架,马上拉起林依的手跑过去,道:“三娘子快些,准是二夫人。”
二人挤进人堆一瞧,还真是方氏,她正被几名送亲客围着,急急辩解:“乡下哪来这么多规矩,不信你问。”
原来城里风俗与乡下有不同,拦过门,撒完谷豆,还有跨鞍、坐虚帐等诸项程序,但乡下没这许多讲究,撒过谷豆,直接就是进堂屋拜堂了。
女家认为规矩不全,新妇受了委屈,方氏认为李家仗势欺人,qiáng人所难。双方人马争吵多时,眼看着吉时就要过了,尚还蒙着盖头的李舒遣锦书来传话,称嫁jī随jī嫁狗随狗,既是来了眉州乡下,就要遵照乡间习俗。送亲客们见她发话,这才罢休,勉qiáng散开,让出路来。
张伯临手执槐筒,身挂红绿彩,绾了同心结,挂到李舒手上,再面向她倒行,将她引至堂前,二人并立。张家一双全女亲,用秤挑开李舒盖头,请新人行参拜之礼。来吃喜酒的乡民,全挤在堂屋门口观看,林依也瞧了一回,只觉得新妇脸上的粉,涂的太厚了些,叫人看不清真容颜。
52书库推荐浏览: 阿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