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正经婚俗,挑开新妇盖头后,应是先拜家庙,再回房夫妻jiāo拜,次日才拜见舅姑诸家长。但乡下礼仪一切从简,李舒的盖头刚掀开,任婶就端上了茶盘,请她与公婆敬茶。送亲客们又见张家不合规矩之举,yù要叫嚷,让李舒一个眼神止住了。
方氏方才在门口受了气,本想此时耍一耍婆母威风,给新妇一个下马威,不料她伸出去接茶的手才慢了半拍,张梁的眼神就横了过来,她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接茶,不料动作大了些,将茶水洒了些出来,立时就听到送亲客里有人道:“果然是乡下婆子,没见过世面,接个儿媳的茶都能弄洒。”
方氏借新妇打击林依未遂,与儿媳下马威也没得逞,最后丢丑的反是她自己,一时间又气又羞,一张脸涨得比新妇的盖头还红。
张伯临与李舒又参拜过张栋与杨氏,再回房夫妇jiāo拜,撒帐、合髻与jiāo卺。林依随众客人挤在新房门边瞧着,张仲微突然凑到她身旁,悄声道:“晚上你早些睡,莫要出来。”
林依莫名其妙,今日张家大喜,难不成还有贼人来扰,非要早关门窗?青苗也觉着奇怪,便问张仲微缘由,张仲微却红了脸,支支吾吾不肯讲。
屋里那对新婚夫妇礼毕,屋外酒席便开场,张伯临出去招呼客人,张仲微陪着。林依到席上吃了几杯酒,与人攀谈几句,便起身回房,继续陪田氏。田氏面前,已摆了几盘子席上的菜色,见林依进来,招呼她道:“瞧见李家小娘子了?嫁妆可丰厚?”
林依不客气,到她对面坐下,就着现成的碗筷,吃了几口,答道:“人见着了,但粉太厚,没瞧清楚,嫁妆据说太多,院儿里没处搁,还停在城里,明日才送来。”
田氏叹了口气:“唉,都是别人家的热闹。”
林依想劝慰她,又不知从哪里劝起,只得默默陪她吃了顿饭,起身离去。
天黑众客散去,青苗与黑七郎送过骨头,就一直趴在窗前瞧着。林依已很了解她,问道:“还在想二少爷的话?”青苗笑道:“三娘子真神人,一猜就准,他不叫我们出去,我偏要出去瞧瞧,看有甚么蹊跷。”
林依不悦道:“你若好奇,趴在窗前看着便是,院子就这么大点儿,一眼能望全,还消跑出去看?”
青苗忙低头应了,不敢再提出去的话,但仍在窗前守着,但她直盯到夜深人静,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嘀咕着“二少爷骗我”,回房睡去了。她虽没瞧出甚么来,仍旧不甘心,第二日起来,便去寻几名丫头打听,与冬麦流霞三人jiāo头接耳一时,面红耳赤地跑了回来,掩上房门向林依道:“二少爷也不是甚么好的。”
林依奇道:“怎么说?”
青苗红着脸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讲了一遍,原来昨日张仲微叫她们不要出去,乃是因为昨夜屋后挤满了村中小子。
林依不明白,问道:“他们来张家屋后作甚,我们房后并不见有人呀?”
青苗的脸更红了几分,不敢大声讲,只凑到她耳边小声低语几句。原来那些小子们,是专程来听张伯临墙根的。林依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远不到红脸的地步,只道:“他们真够无聊的。”
青苗见她坦然,自己也放开了,话又多了起来,叽叽喳喳,将打听到的新房内qíng景描述了一番,称张伯临进门先问李家小娘子姓甚名谁,语气颇为不善,李家小娘的声音倒听不出喜怒,只称她姓李名舒,出嫁前才取了表字“伯舒”,张伯临听说她一介妇人,竟有表字,便赞了声风雅,变欢喜起来。
青苗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林依正听得入神,没有细想,直接问道:“欢喜过后呢?”
青苗的脸又红了起来,嗔道:“三娘子问这作甚么,他们新婚,嗔过之后还能作甚。”
林依脑中qíng景浮现,也脸红作一片,扭头朝窗边望,却发现张仲微赫然立在外头,她被唬得不轻,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似做错事一般,手足无措站在那里。
青苗紧接着也瞧见了他,吓得退后一步,正撞在chuáng角上,疼得她直叫唤:“只记着关门,忘了关窗,该死,该死。”说着走去骂张仲微:“二少爷走路不带响儿的?偷听人讲话算甚么?”
张仲微竟回骂道:“多嘴多舌的妮子,与三娘子瞎讲甚么,没得带坏了她。”
林依仔细一想,青苗讲的虽是张伯临新房内的qíng形,但也没甚么见不得人的言语,不过是正常对话而已。这样想着,她的心就定下来,护短道:“她又没去瞧,只不过听别人讲的几句而已,哪里就带坏了我。”
青苗见主人护着自己,又恢复了jīng神,笑道:“别看二少爷骂我,说不准昨儿他就在那墙根儿底下。”
林依盯着张仲微瞧,见他的脸居然红了,惊讶道:“你真去听了?”
张仲微嘟囔道:“胡说,我是去赶他们。”
林依想到他们兄弟qíng深,张仲微又老实,估计确是去做驱赶村中小子的活计,也不排除无意听到了些甚么,因此这才脸红了。
第71章 李舒送礼
张仲微一脸红,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林依正想着讲点什么,正房那边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哐当一声,吓了他们一跳。青苗最善打听消息,不待吩咐便窜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就又回转,道:“是大少爷房里,洗脸盆翻了。”
张仲微与林依都不解,他们房里有人侍候,怎会翻了洗脸盆,难不成是新婚小两口gān架了?青苗吃吃地笑,原来昨日灯光昏暗,张伯临未将李舒瞧清楚,今日早上起来洗脸,才发现李舒生得比他还黑,猛然间唬了一跳,这才将铜盆打翻了。
张仲微不以为然道:“黑点有甚么,乡下娘子,哪个不黑?”
青苗不知觉朝旁看了一眼,林依先前在麦田忙活,现在在稻田忙活,虽长相不差,但算不得白净。
她看着张仲微就笑了:“大少爷可不如二少爷这般实诚。”
张仲微听了这话,冲林依咧嘴一笑,扭头跑了。
这时李舒的嫁妆,正在朝院子里抬,林依与青苗便仍立在窗前看热闹。一箱一箱又一箱,青苗掰着指头,竟数不过来,笑道:“任婶总与我chuī嘘二夫人的嫁妆如何如何多,我看还不抵这位大少夫人的零头。”
林依道:“不是一辈人,有甚好比,大少夫人的嫁妆,也是张家的物事。”
任婶也立在屋檐下看热闹,本遵着方氏吩咐,没有去帮忙,此刻听见林依的话,大呼有理:“既是张家的物事,我还客气甚么。”她将袖子挽了一挽,就去唤杨婶:“咱们把那箱笼,抬两个去二夫人房里。”
杨婶不愿意,道:“哪有儿媳的妆奁,搁到婆母屋里的,惹人笑话。”
任婶道:“月钱短了,新衣没指望了,咱们不帮着二夫人捞些钱,你就等着饿肚子罢。”
杨婶也是深受二房无钱之苦,一思忖,反正丢人也是方氏丢人,与她们甚么相gān,于是就应了,与任婶两个,趁乱搬了一大一小两只箱子,抬到了方氏屋里去。
方氏见了箱子上扎的红花,惊讶道:“这是媳妇的妆奁呀,你们怎么抬到我这里来了?”
任婶做个了噤声的手势,悄声道:“二夫人小声些,咱们先将这两只箱子藏起,等到天黑,运去城里当掉,换钱回来花。”
方氏自诩52书库娘子,哪肯做这等事体,斥道:“偷jī摸狗的事,亏你们也做得出来,还不赶紧还去。”
任婶劝道:“大少夫人已是张家人,拿嫁妆补贴家用,难道不应该?”
这话方氏认同,陷入犹豫。任婶瞧得她意动,继续添火:“二夫人要不瞒下这两只箱子,就只能开口去向大少夫人讨要……”
她说得轻巧,李家的嫁妆,都是有数的,哪能叫你轻松瞒下来,她们把箱子搬走没一会儿,锦书就发现少了数目,进去向李舒禀道:“大少夫人,方才任婶与杨婶来搬箱笼,我还道她们是来帮忙的,哪曾想有两只箱子不见了踪影,定是她们抬去藏起了。”
张伯临方才见了李舒真容,已不知去了哪里,只留李舒独坐,她侧头问道:“当真?”
锦书就遣了个小丫头去打探消息,那小丫头大概也是训好了才带来的,轻手轻脚绕到屋后,手沾唾沫将方氏卧房的后窗纸戳了个小dòng,朝里一看,地上赫然两只箱笼,正是李舒的嫁妆。
锦书听得回报,道:“大少夫人,我去讨。”
李舒摆手,想了一时,道:“备礼,我去瞧瞧二夫人。”
锦书一愣:“早上才刚拜见过……”
李舒不悦道:“身为儿媳,本就该在婆母跟前侍奉,这还分回数?”
锦书垂头,忙去开箱翻寻,挑了几样出来,搁在托盘里,捧来与李舒瞧,问道:“大少夫人,可使得?”
李舒就着她的手看了看,一件玉雕如意童子、一对青白釉瓜棱小罐、一方方池带盖歙砚,她皱眉道:“你这挑的都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礼?二夫人可是我婆母,不可怠慢。”
锦书不解:“我听闻二夫人乃是出身52书库……”
李舒嘴角有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打断她道:“换了,取几样金首饰,好衣料拿几匹。”
锦书便将托盘撤下,另取了一对弯钩金耳环并一匹桃核文锦。李舒嫌少,锦书道:“乡下妇人眼皮子浅,大少夫人莫要把她胃口养大了。”
李舒斥道:“她是我婆母,你再这样不敬,就到外头跪着去。”
锦书忙闭了嘴。
李舒虽斥她,却也没再提礼少的事,命她取个jīng巧小锦盒将金耳环装了,与文锦一起捧着,随她去见方氏。
那两只箱子,还搁在地上,方氏见了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肯服软,便道:“我进张家门时,不等婆母开口,就自献了几亩田出来贴补家用。”
李舒命锦书将礼物放到桌上,笑道:“媳妇哪能与婆母相提并论,自然是比不上的。”
方氏被捧高,哑口无言,但看了桌上的厚礼,又生不起气来,脸上的笑,也压不下去。
李舒指了地上的箱子,又道:“都怪媳妇不谨慎,忘了与任、杨两位婶子说明,这两只箱笼里,装的乃是下人的物事,她们方才要洗漱,遍寻不着脸盆等物,着急来问,我这才得知弄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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