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扬淡淡一笑,略略沉吟,正色说道:“谢寨主,你可知当时杨成图谋冀州,贺家派兵东进,为何不去趁机夺青州,而是先占了这宜平。”
他这般正经说事,辰年也自在了许多,想了一想,答道:“襄州、鲁州两地多丘陵地势,不便行军,若要从江南北上,宜平最佳,同理,从北往南,除却泰兴一路,也仅剩宜平可走。”
每每与辰年谈论这类事qíng,封君扬都禁不住感叹血脉神奇,她出身匪寨,自小无人管教,更从未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却偏是灵透地叫人惊喜,
封君扬不禁微笑,道:“不错,宜平乃是北上的jiāo通要道,自古以來,由北攻南易,而若要由南往北统一,则是十分艰难,泰兴乃是贺家老巢,qiáng攻几乎是不可为之事,所以,我若要北进,必须要经宜平夺青、冀二州,然后以此为据,再往西扩,方能夺得江北之地。”
他讲得仔细,辰年自是能听得明白,点头道:“所以永宁二年你才会往冀州去,想以联姻为手段,先与冀州薛氏结盟,好日后得用。”
封君扬心神微晃,似是又看到了那个在他马前执刀喝问的小女匪,那次冀州之行,他虽未达成目的,可却得以与她相逢??为了掩饰qíng绪,他只得垂目,轻轻颌首,道:“是,我想先笼络住薛氏。”
辰年又道:“可贺家却抢先夺了宜平,可见就是要绝了你北进之路,如此看來,他们早就有一统江北之心。”
封君扬道:“贺臻此人,野心极大。”
话題又落到了贺臻身上,辰年默了片刻,问封君扬道:“与你相比呢。”
封君扬不觉笑了笑,道:“不相上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落回到她的眼上,淡定从容地看她,说道:“辰年,我以前曾和你提过,江南朝廷式微,早已对各个军镇失去了控制,改朝换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qíng,同时,伴随着漠北鲜氏的崛起,他们南侵也将不可避免,贺臻看得深远,所以,他要占据宜平,扼住我北上之路,而且,还要敢在鲜氏南下之前,夺下张家的靖阳要塞,以拒鲜氏于关外。”
辰年沉默半晌,忽地问道:“鲜氏很快就要南侵了。”
封君扬点头,“拓跋垚qiáng行迁都上京,惹得许多守旧派老臣不满,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他也会发动南侵,一是他本就有野心,二也可以消耗守旧派的力量,重新建立王庭的势力秩序。”
辰年盯着他看,问道:“你丝毫不担心鲜氏南侵。”
封君扬淡淡微笑,答道:“他南下了,我夺江北反而更容易些,从异族手里夺回江山,更容易收拢民心。”
他这般淡然微笑,辰年瞧着瞧着,忽地明白过來,他为何这样着急占据青、冀之地,鲜氏即将南侵,位于江中平原的贺家将会首当其冲,他只要能占据青、冀两州,就可以坐看贺家与鲜氏相争,而贺家刚刚打过张家,元气受损,单凭一己之力,怕是很难抵抗鲜氏大军,万一不敌鲜氏,那贺家很可能就会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向鲜氏臣服,二就是向封君扬求助,
像是有一阵清风chuī过,辰年眼前的迷雾一下子散了个gān净,她抬眼去看封君扬,沉声问道:“贺臻早已知晓芸生在拓跋垚身边,是不是。”
封君扬不想她会突然问到芸生身上,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是,他应是知晓。”
辰年忽然觉得可笑,不禁嘲道:“贺臻可真是眼光深远,早早地就给自己准备好了退路,纵是贺家败于鲜氏,只要有芸生在那里,拓跋垚也不好就真杀了老丈人,难怪他明知芸生在哪里,却不着急寻回。”
封君扬知晓辰年聪慧,却不想她年纪轻轻就能将事qíng看得这样透彻,瞧着她唇角上那一抹嘲弄,他不觉有些心虚,她既能看透贺臻的心思,那么他的心思也必然瞒不过她,既然这样,不如就坦白地讲给她听,封君扬下意识地添了添唇瓣,道:“这确是贺臻为贺家留的退路,也是我为何非要与贺家联姻的缘由。”
辰年闻言点头,笑道:“明白,贺臻若是打赢了鲜氏,那自是什么都不用说,万一落败,到时候两边都是女婿,好歹你这个女婿还名正言顺些,又有朝廷做幌子,投靠你比投靠拓跋垚有面子。”
封君扬默默看她片刻,轻声道:“辰年,我有时会想,你若是能笨上一些,那该有多好。”
辰年淡淡说道:“还是不要再笨了,生活已够艰难,若再愚笨些,那就更活不下去了。”
封君扬小心看她,试探地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辰年失笑,瞧他一眼,道:“我沒什么想法,你们女婿、老丈人地算來算去,和我有什么gān系,我只告诉你,封王爷,你若想做贺臻的女婿,去拓跋垚那里抢回芸生也好,去娶那个傻女也罢,都和我沒有任何关系,我以前不是贺家女,以后也不会是,你若bī我,我就一走了之,便是走不了,还有一死了之。”
她脸上笑意融融,说出口的话却是决绝,封君扬只得应她道:“你放心,我不bī你就是。”
辰年缓缓点头,又道:“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既然想着与贺家联合抵抗鲜氏,为何还要诱贺泽前來,要斩断贺臻一条臂膀。”她话一问出來,不等他回答,自己倒先想通了,“明白了,只有这般,才能叫贺臻纵是打下靖阳关,也守不住,再者说,沒了贺泽,宜平也就沒了威胁。”
她说话简单明了,虽不如他那些心腹幕僚周密严谨,却也是句句切中要害,更何况她还是这般娇俏可人,比起那些老谋深算的半老头子,与她谈论这些事qíng倒像是一种享受,封君扬不禁弯唇,微笑看她,说道:“还有一点,我与贺泽有私怨。”
贺泽屡次三番地设计辰年,虽未能得手,却也是触怒了封君扬,他自然不能轻易饶过那人,
“宜平之事瞒不过贺臻,可待贺臻离此地太远,对贺泽cao控不便,贺泽一旦知道我与郑纶决裂是假,又见我们一直做戏,定会猜测是我调兵不及,所以才会这般遮掩,依他的xing子,会全力反扑,赶在我接手宜平之前夺回这里。”
封君扬把话全部讲明,便就静静看她,辰年沉默片刻,忽地咧嘴笑了笑,封君扬瞧瞧她这般,不禁轻声问道:“在笑什么。”
辰年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沒有回答,只站起身來向封君扬告辞道:“王爷,你的打算我已知晓,我这就回去,先把灾民安置在城内,绝不会去坏你的事qíng,待你灭掉贺泽之后,我再安排灾民渡江之事。”
她这样冷静克制的反应,倒叫封君扬稍觉意外,封君扬看她两眼,问道:“你的条件呢。”
第五章
安排退路
辰年闻言笑了笑,道:“很简单,您大军北上必然少不了粮糙,到时还请救济下灾民,只要别饿死太多人便好。”
封君扬想了想,应她道:“好。”
辰年便就拱手向他告辞,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顺平一直在院中守候,瞧着封君扬与辰年在屋中待了这许久功夫,只当他们关系有所缓和,心中不觉也替封君扬高兴,他喜笑颜开地送走辰年,回到屋中却见封君扬默坐在椅中,面上并无半点欢喜模样,顺平脚下顿了顿,这才轻步上前,小心唤道:“王爷。”
封君扬沒有动静,只坐在那里垂目不语,
顺平迟疑了一下,便就劝他道:“小的记得您曾说过,这人心得慢慢捂方能捂热了,谢姑娘又是那个硬脾气,您莫着急,慢慢來,总有一天能把她的心捂热的。”
封君扬眉宇间露出些难掩的疲惫,低声叹道:“她又想着走了,这回若是要她走了,怕是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顺平听得一惊,却是有些不信,“聚义寨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谢姑娘哪能说走就走。”
封君扬浅浅勾唇,说不清心中到底欣慰多些还是苦涩多些,他深知辰年的脾xing,就如辰年也极了解他一般,他不会对辰年放手,而辰年也不会给他时间去重新将她捂热,他很清楚,接下來,她要谋算的怕就是金蝉脱壳了,
封君扬默坐半晌,淡淡吩咐道:“看好了聚义寨的那些人,不管是温大牙,还是朝阳子,便是那崔习兄妹,也要着人看紧了。”
顺平点头,低声应道:“小的明白。”
封君扬轻轻挥手,示意顺平退下,只是他这里知辰年甚深,辰年又何尝不了解他,她带着傻大出了封君扬的住所,一路沉默无言,脑子里想得全是她若离开,温大牙等人该如何安排,依封君扬的xing子,她若走了,他怕是要拿那些人泄愤的,
她这般边走边琢磨事qíng,难免会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中就走错了路,直走到一条小巷的尽头,前头再无道路,方才回过神來,辰年愣了一愣,不觉失笑,回身问傻大道:“我走错了路,你怎地也不提醒一声。”
傻大却是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以为大当家是故意这样走。”
辰年哭笑不得,只得沿着原路往回走,这样來回一耽误,她与傻大回到城守府时便就过了饭点,好在温大牙给他们两个留得有饭,他往辰年对面的凳子上一蹲,一面瞧着辰南吃饭,一面念叨道:“大当家,我还是觉得去江南抢粮一事不妥,你想咱们若是扮作流民过去抢粮,那岂不是要坏了流民的名声,毕竟日后还是要往人家那地盘上去过日子的??”
辰年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直待那碗gān饭吃尽了,这才抬眼去看温大牙,淡淡说:“我们身边有封君扬的眼线,要去江南抢粮的事qíng已经泄露了。”
“??老话讲得好,qiáng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温大牙犹自念叨自己的话,慢了半拍,这才把辰年的话听入耳中,顿是一惊,道:“又出了内jian。”
“不错。”辰年缓缓点头,问他道:“你觉得这回会是哪个。”
温大牙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洗脱自己,当下想也不想地说道:“反正不是我。”转头间瞧见傻大正端着饭碗傻乎乎地看他,忙又补充道:“也不会是傻大,他沒这个心眼,我能替他打包票的。”
辰年沒好气地横他一眼,道:“若是不信你们两个,我何必与你说这事。”
温大牙这才放下心來,重新在凳子上蹲好,念道:“表面上瞅着一个个都忠心耿耿的,暗地里却做能如此不地道的事來,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辰年不耐听他磨叨,用筷子敲敲碗边,打断他的话,问道:“说要紧话,你瞧着谁最可疑。”
温大牙思量道:“不该是静前辈那里。”
辰年点头,“我师父做不來这事。”
温大牙想了想,又道:“也不该是道长那里,他一向看那王爷不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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