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臻思绪还沉浸在往事之中,闻言涩声答道:“她把身世瞒得太好,我一直以为她真的叫做元元,现在才知,元只不过是拓跋的汉姓,她真名到底叫做什么,我却是不知。”
“雅善。”辰年轻声说道,“我听他们叫她雅善王女。”
贺臻道:“雅善只是封号,该是还有别的小字。”
辰年不觉摇头,“那我就不知了,待日后遇到我义父,倒是可以问问。”
贺臻默了一默,却是问辰年道:“你义父待你可好?”
辰年想了想,答道:“是他把我养大成人。”
贺臻听了这话,望着辰年苦涩笑笑,道:“辰年,不是爹爹不想养你,而是不知你身在何处。当年你母亲死后,穆展越将你母亲的遗体焚化,骨灰尽数撒入宛江,没有给我留下半点。我从盛都赶回,带人追了大半个江北,才在靖阳关外堵到了他。他眼看无处可逃,便就点燃了所住的糙屋,最后关头,才将一个孩子从窗中掷出。我便就真信了那孩子是你,哪里想到里面死的另有其人,而他早已带着你逃离,却没回关外,反而在清风寨隐姓埋名十几年。”
这是贺臻第一次向辰年解释当年之事,辰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态度的变化,在冷酷qiáng硬之后,开始试图以温qíng来软化她。她低头沉默半晌,心思转了几转,终于决定寻找贺臻弱处下手,便就轻声问他道:“我母亲当年是如何死的?”
贺臻似是料到了她要询问此事,闻言答道:“当年你大伯壮年猝死,泽儿太小,我只得担起贺家家主之责。那时泰兴四周qiáng敌环视,家中又出了叛逆,危在旦夕,为求盟友,家中决定要与云西联姻。”
分明是已过去许久的往事,可现在提起来还是牵扯的胸口生生作痛。贺臻不觉闭目,将身体缓缓靠向椅背,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道:“一族上下xing命皆都系于我一身,我无法为着个人私qíng,弃家族于不顾。我求你母亲为了我忍耐几年,她却不愿。一场争执过后,我一气之下去了盛都,再回来时,你母亲已是不在??”
屋中一片静寂,良久无声。
第四十三章 得见小七
辰年点头应道:“是。”
她这般坦然承认,实在叫贺泽太过意外,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瞧她片刻,咧嘴笑笑,低声道:“辰年啊辰年,你也就是求我的时候,才肯叫我一声十二哥。”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放心,日后叫你十二哥的时候多着呢。”辰年浅浅一笑,向着贺泽微微一欠身,便就随着侍女回了白先生那里,白先生还守着那局棋等着她,瞧她回來,忙笑道:“快來,快來,接着下完这盘棋。”
辰年笑笑,应道:“好啊。”她脱了大氅,复又在白先生对面坐下,与他对弈,似是丝毫不知自己经脉已经被眼前这满脸和气的白胖子尽数毁掉,
几日之后,辰年住进了内院最深处的那个小院子里,当日,贺臻本有意要将傻女搬出,另寻个地方好好养着,辰年却笑道:“别了,还是留在这里吧,一是与女儿做个伴,二也可以提个醒,好叫女儿警醒着点,千万不要成了她这个模样。”
听闻这话,贺臻静静看辰年半晌,却是沒说什么,只淡淡应道:“好。”
辰年又问他道:“可需要去拜见封氏夫人。”
贺臻道:“不用。”
辰年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道:“真的不用,爹爹可不能因为疼惜女儿,就叫女儿沒了礼数。”
贺臻面色微沉,冷声道:“不用。”
辰年便就抿嘴笑了笑,道:“那爹爹可得多派些人來保护女儿,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啊,若是女儿被人算计了xing命去,爹爹纵是还能再找一个美貌懂事的女儿來,那封君扬可不见得要哦。”
贺臻抬眼看辰年,道:“辰年,你心中还有怨气。”
“有。”辰年点头,弯唇笑道:“而且还不少。”
“那也不能流露在面上,便是心里再怨,也不能。”贺臻说道,
辰年便立刻换了口气,撒娇道:“爹爹莫要再训人家了,不管什么事qíng,总要慢慢來不是。”
贺臻打量辰年片刻,忽地淡淡一笑,应道:“好。”
除夕夜的贺府家宴上,辰年打扮一新,坐到了贺臻嫡长女的位子上,贺家人似是之前全都得了jiāo代,对此见怪不惊,便是封夫人那里也是平淡从容,仿佛辰年本就是贺家女儿,一直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
辰年微微垂睫,不紧不慢地吃着饭桌上的珍馐佳肴,她自幼长在山野,一贯是粗茶淡饭,便是跟在封君扬身边的那段日子,也从未讲究过吃食,这样丰盛的一桌饭菜,她还从沒吃过,她吃得很仔细,也很专心,吃到特别顺口的还会回过头去问身旁侍女那菜的名字,
贺泽实在忍耐不住,待酒宴过后,趁着众人去院中看烟花的时候,不露痕迹地贴近辰年,低声问道:“那菜就真有那么好吃。”
“好吃啊。”辰年点头,又转头向着贺泽笑,道:“十二哥,我正要去寻你,你帮我几个忙,从厨房里拿些酒菜给叶小七送去,好不好,大过年的,怎也得叫他吃顿好的吧。”
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贺泽,掰着手指数她记下的那些菜名,娇憨的就如同养在深闺的少女,只把贺泽看得打了个冷战,瞧怪物一般地瞧着辰年,道:“你快别装了,我瞧着瘆得慌。”
辰年笑笑,伸手就來抓贺泽的衣袖,一边摇一边央求道:“好十二哥了,快应了我吧。”
众人名义上虽说是在看烟花,眼角余光却都往他们这处瞥了过來,贺泽哭笑不得,忙去甩辰年的手,无奈地应承道:“好,好,好,我去,小姑奶奶,你快松手吧。”
辰年这才肯松开手,笑嘻嘻地瞥了贺泽一眼,便转回身去,仰着头去看天空上那绚烂多彩的烟花,贺泽却沒就此离开,只往旁侧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廊檐的yīn影下,暗暗打量辰年,
她面部轮廓本就比一般的汉人女子略立体一些,侧面看來尤为明显,那线条几近完美,似是无论哪里变动一点,都不如眼下这般好,贺泽心中忽地有些怨恨,恨她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堂妹,恨她为什么不只是谢辰年,
辰年内功虽失,感官的敏锐却还在,她知道贺泽在暗处打量自己,却是毫不在意,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上一朵朵绽放的烟花,只唇角上那抹讥诮的笑意又深了些,
上元节过后,贺臻终于肯允许辰年见叶小七,贺泽亲自來小院接辰年,道:“走,我带你去见叶轻舟。”
辰年随贺泽出了城守府,坐着马车穿过小半个泰兴城,终于在城北一处院子里见到了叶小七,那院子不小,叶小七在几个军士的看守下,正独自一个人在院中慢慢散步,他比辰年上次见他时瘦了许多,似乎只剩下了一副高大的骨架,腿上也似有些微跛,行走间颇为不便,
只看了一眼,辰年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來,她并未立刻上前,站在院门口看了叶小七好一会儿,这才擦净了脸上泪水,出声唤他道:“小七。”
叶小七听到声音,猛地寻声看过來,愣愣地看了辰年半晌,这才迟疑着叫道:“辰年。”
辰年笑着点头,可眼泪却又流了下來,她一步步走向叶小七,笑道:“嗯,是我,谢辰年。”
叶小七看看辰年,又疑惑地看看跟在她后面过來的贺泽,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忍不住问辰年道:“你怎么在这里。”
辰年上前,扶着叶小七慢慢向屋内走,答道:“此事说來话长,咱们先寻个暖和点的地方,我从头说给你听。”她说着,又回头看跟在后面的贺泽,“十二哥,我要和小七说些话,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贺泽闻言不觉挑眉,辰年那里却是弯了弯唇角,指着院中的那些军士,与贺泽说道:“你看看那些人,就凭现在的我和叶小七,我们可能逃得了,十二哥通融一下,自己去寻个地方歇一歇,留个空当叫我和小七说几句话,可好。”
她虽是好言好语,可那神态里却带着几分讥诮,像是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谢辰年,不知怎地,贺泽忽地笑笑,竟是好脾气地应道:“好。”
第四十四章心不能黑
言罢,他就真的转身离开,连同着院中的几个护卫也被他斥退,只临走前又jiāo代辰年道:“毕竟是男女有别,莫要关门。”
瞧他这样,辰年眼中露出些意外之色,抬眸看贺泽两眼,放平了嘴角,正正经经地谢贺泽道:“谢十二哥。”
贺泽只是笑笑,自去寻了暖和的屋子去等辰年,辰年瞧他离去,这才扶着叶小七进入屋内,却只站了一站,环视了屋内一圈,便就与叶小七商量道:“与其在屋里叫人猜疑,不如叫人把炭盆搬到廊下,咱们坦坦dàngdàng地坐在那里可好。”
叶小七自小就听她的话,闻言点头道:“好。”
辰年高声叫了人过来,命他们将屋中炭盆移到廊下,与叶小七两人守着炭火相对坐下,叶小七满心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泰兴,又怎会唤贺泽“十二哥”,好容易等那些仆人退下,忙就问道:“辰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辰年当下便就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将自己的身世,自己又如何到了泰兴,以及现在武功已废,受贺臻胁迫的事qíng向叶小七和盘托出,叶小七瞪大了眼,愣愣地看着辰年,直待她言毕,还似有些不能接受这现实,只问辰年道:“这竟是真的。”
辰年苦笑点头,道:“是真的,造化弄人。”
叶小七错愕无比,只觉脑子里乱作一团,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毕竟不是几年前那个只知跟在辰年身后的小匪头了,从军这些年来也算历练颇多,头脑心智皆都成熟不少,他默得片刻,抬眼看辰年,问道:“贺臻可是拿我来要挟你,叫你嫁给那封君扬。”
辰年点头,道:“是。”
叶小七面上闪过懊悔自责之色,恨声道:“都是我行事鲁莽,才叫你受人所制。”
辰年目光沉静,唇角微抿,看得叶小七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小七,我见你一面不易,下面说的话,你都要仔细听好,牢牢记下。”
听她这般说,叶小七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道:“你说吧,我记着。”
辰年沉声说道:“不是你累我受贺臻胁迫,而是你受我连累,中了贺臻圈套,成了他手上的筹码,你之所以能这般快地查到事实真相,能得到刺杀贺臻的机会,都不过是贺臻算计,有你,他便用你来迫我,没你,他也会另想别的法子,你莫要自责,不然便就更上了贺臻的当了,贺家人个个计多狡诈,卑鄙无耻,他们,是已从根里烂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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