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千里之外,封君扬的大军刚刚到达豫州。暂作休整之后,五月二十八日,封君扬率军与豫州城外的鲜氏大军接战。鲜氏兵马显然之前就得到了步六孤骁的jiāo代,一战即走,往南败退,不想行了还不足百里就遇到了封君扬的伏兵,只数千残军冲破了包围,逃往泰兴。
封君扬没有带兵继续追击,转身回了豫州。贺泽早已大开了城门,亲自将封君扬迎入城守府内,郑重谢道:“多谢云西王来解豫州之困,贺泽感激不尽。”
“你莫谢我,我不是为你贺泽来的。”封君扬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淡淡地瞥了贺泽一眼,又道:“贺十二,事到如今,我们两个都无需再做戏。我只问你,泰兴水军现在何处?”
贺泽答道:“不知道。”
封君扬听得轻勾唇角,嘲道:“贺十二,我现在更没得功夫和你算旧账。郑纶已经带军赶往泰兴,以他一己之力,根本就夺不回泰兴,需得你那水军出力才行。”
贺泽不理会封君扬话中的讥讽,抬眼默默看他片刻,道:“你留在豫州,我去泰兴联系水军,与郑纶一起夺回泰兴。”
这话有些出乎封君扬意料,封君扬一时不语,只打量贺泽。贺泽淡淡一笑,单手摘了头盔下来,道:“封君扬,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
他年纪与封君扬相近,此刻竟已是华发丛生,仿若中年,便是封君扬瞧着,也不觉心惊。
“五日。”贺泽苦涩一笑,道:“从二十三日我得到泰兴飞鸽传书,知泰兴失陷、贺氏被屠,到今天整整五日。我以前只当一夜白发不过是个笑话,待事qíng到了自己身上,才知真有其事。”
贺氏一族被纥古越几乎屠了个gān净,只逃出了芸生与贺泽妻儿几个,封君扬已是得到消息,不忍再说贺泽什么,默了一默,出言安慰他道:“芸生与你妻儿并未落在纥古越手上,该是逃去了云西,我已命人前去接应。”
贺泽道:“可贺家不只芸生和我妻儿几个。泰兴失陷,贺氏遭屠,我却缩在豫州不出,众人皆说我胆小如鼠,拿我与薛盛显相比,便是我的部将,嘴上虽还没说什么,眼中却已有不屑之色。封君扬,你是否也这样看我?”
封君扬沉声道:“若我是你,也是固守豫州以待援军,不会冲动南下。”
贺泽听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那眼角上却是冒了泪光,道:“封君扬,不枉我与你朋友一场。那帮子人只会指责我没有血xing,不救泰兴,不报家仇,却忘了还有拓拔垚在靖阳虎视眈眈,豫州身为江中平原门户之地,此刻比泰兴更要重要。”
此话不假,封君扬弃泰兴不顾,而要先来救豫州,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封君扬缓缓点头,又问贺泽道:“你有何打算?”
贺泽将头盔仔细戴好,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我将豫州的兵力尽数留给你,你在此等候拓拔垚。我去联系水军,配合郑纶夺回泰兴,手刃纥古越,报仇雪恨。”
他说完,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封君扬一揖到底,这才转身大步往外而去。
翌日,贺泽将手中兵权尽数jiāo与封君扬,自己只带了几十亲卫,往泰兴方向疾驰而去。豫州再次易主,只带了几十亲卫。往泰兴方向疾驰而去。豫州再次易主。只这一次因着贺泽事先有所安?。而封君扬也未往豫州军中安cha人手。军中一片平静。未起丝毫动dàng。
便是如此。幕僚韩华还是花了两日时间。亲自往各个军营里都去了一趟。回来与封君扬说道:“靖阳还有张家的兵马。至少大几万人。拓拔垚若要南下。定不会留张家在靖阳。这样算来。对方兵力将远胜于我。而且豫州军未必与咱们心齐。一旦与鲜氏jiāo战。若胜之还好。否则……”
韩华话未说完。封君扬却已懂了他的意思。浅浅一笑。接道:“毕竟不是自己的人。有些异心也是正常。”
韩华又分析道:“至于泰兴那里。泰兴一向富裕繁华。纥古越又下令纵兵七日。那些北漠人少不得都抢了许多财物。人若有财。大多惜命。那些北漠人不会为了守一个空城而卖命。他们会走。只要叫郑纶放开西侧道路。北漠人不足为虑。到时再与贺家水军联手。夺回泰兴并非难事。”
这与封君扬想法一致。他缓缓点头。道:“这怕也是步六孤骁急于带兵赶去泰兴的原因。他知道纥古越能攻下泰兴。却守不住泰兴。不过。他却不知。最终的胜败不在泰兴。而在豫州。”
韩华笑了一笑。恭维道:“王爷得透彻。”
封君扬扯了扯唇角。却是沉默下来。过得一会儿。忽地轻声说道:“拓拔垚暂时先到不了。我需得离开几日。军中之事。先生就多费心吧。”
韩华一惊。随即便就反应过来封君扬要去做什么。忙劝道:“王爷当以大业为重。怎能为儿女私qíng而任xing妄为。”
封君扬闻言笑笑。道:“先生放心。我心中有数。”
顺平刚刚赶回。听闻封君扬要去寻辰年。也是吃惊。迟疑了一下。道:“王爷。依小的瞧着。王妃那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泰兴。除非您等将她制住。qiáng行带回来。不然去也是白去。”
封君扬淡淡瞥他一眼。连话都没说。打马而去。顺平无奈。只得在后追了上去。因顺平知晓郑纶行军路线。封君扬粗略一算便知道他们现在大概到了哪里。一行人快马加鞭。抄了近路去截郑纶。到第四日头上。便就寻到了郑纶大军的踪迹。
顺平上前请示封君扬。道:“王爷。咱们是直接去军中寻郑纶。还是命他前来见您。”
大军尚在行军途中。若就这样直接找过去。不免太过引人注目。封君扬想了一想。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吩咐道:“先去那里等一等。待天黑他们扎营。再过去。”
众人得了他的吩咐。策马避入树林之中。直到天黑。这才从内出来。往南行了二十多里。就见到了连绵成片的军营。顺平之前刚在郑纶军中待了几日。对这营地的布置比较熟悉。介绍道:“这是郑纶的中军营地。王妃所领的义军属于后军。另有营地。”他小心地瞄了一眼封君扬面色。又补充:“如若没有要紧事。王妃只待在自己营中。轻易不到中军来。”
封君扬面上瞧不出什么喜怒来。在马上默坐了片刻。脚跟轻轻地磕了一下马腹。道:“走。去中军大帐。”
顺平忙拍马跟了上去。心中却在暗暗祈祷辰年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在郑纶营中。否则定要惹得封君扬吃醋。许是老天听到了顺平的祷告。辰年今天还真没往郑纶这里来。
义军营中。辰年刚巡过了一遍营地回到帐中。就有郑纶的传令兵前来传信。请她前去中军大帐。辰年一时没有多想。只当是郑纶寻她商议军事。独自跟着那传令兵去了中军。待进入大帐。一眼瞧见封君扬在里面。顿是一怔。
第九十章 各有责任
封君扬正好也抬眼看她,目光落到她的面上却是凝住,千言万语一时都堵在了喉间,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了垂眼帘,淡淡说道:“进来坐下,我有事与你相商。”
大帐中并无别人,封君扬也是一身便装打扮,辰年只略想了想,已是猜到了他的来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问道:“你为我而来?”
“不是。”封君扬缓缓摇头,停了一停,才又说道:“为了小宝,为了……我自己。”
辰年心中猛地一疼,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过得片刻,待那痛楚稍过,这才敢轻轻地吐出那口气来,道:“纥古越是我的义父,他养了我十六年,我无法叫自己置身事外。”
封君扬静静看她,却是问道:“你去了泰兴有何用处?你可能劝得纥古越放下过去恩怨,带兵退出泰兴?”
辰年想了一想,答道:“不能。”
“可能大义灭亲,于阵中斩杀了他?”封君扬又问。
辰年抿紧了唇,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道:“不能。”
封君扬气得笑了,“劝不退他,又杀不得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泰兴?是想着生擒纥古越,还是想死在他的刀下,震醒了他,好叫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辰年抬眼直直看他,却是不肯回答。
她这反应终于激怒了封君扬,他一时忘记了她的武功早已经远胜于自己,猛地站起身来,揪着她的衣襟将人提起,bī近了她,冷声道:“谢辰年,是我先对不起你,所以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心甘qíng愿的受着。你说不想见我,好,我不见你。你说不要孩子认我,好,我不认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着你。我知从宜平起,你心里就已没了我,后来你对我笑也好,哭也好,不过都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可我不怨,我也没资格怨,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走下的,我活该。可孩子呢?小宝呢?她可曾对不起你?你生了她出来,就是叫她与你一般,自小丧母,跟着个喜怒不定的老道士在山中长大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生她出来?”
这些话句句诛心,辰年脸色刷地一下子变得惨白无色,只那瞳仁越发地漆黑幽深,像是望不到底的枯井,透着无尽的悲凉。她死死地盯着封君扬,唇瓣微微噏动,分明有话想说,却是发不出声来。
话一说完,封君扬就已经后悔,现瞧辰年这般模样,心中更觉悲恸。他几日疾驰,就为着来见她一面,盼着能劝了她回头,怎地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
封君扬忽觉得颓拜,他无力地松开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涩声道:“辰年,不要去泰兴。回山里和小宝好好过日子。只要你活得欢喜,就是另嫁别人也没关系。这一次我说话算话,绝不拦你。”
他曾无数次骗她,可这一刻,他说的是真心话。
辰年心头上的痛楚与怒火俱都渐渐平息,她微微抬着下颌看封君扬,半晌之后,忽地轻声问他道:“封君扬,你现在可还依旧爱我?可以为了我不顾生死?”
封君扬被她问得愣了一愣,过得片刻,唇角才泛出淡淡的苦涩,反问她道:“你说呢?辰年。”他抓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微红着眼圈,重又问她,“你说呢?谢辰年。”
虽只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可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不觉心软。辰年鼻腔发酸,垂眼默了片刻,这才能控制住自己qíng绪,她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问封君扬道:“如果我现在要求你抛下一切,随我回山中隐居,你可愿意?”
若是平常,她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封君扬定会欣喜若狂,因为不管怎样,这都是她有意与他和好的表示。可现在,他却知辰年并非是真的要自己与她去隐居,她只是在与他辩理。封君扬无奈苦笑,道:“辰年,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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