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眼神迷蒙的望着她,“但是当初……如果不是朕,而是寿王……或者其他什么人,皇后——”
他忽然说不下去,就保持着那种半张着嘴巴的表qíng仰望着邵敏,像个等待分发糖果的小孩子。
邵敏心中的慌乱就那么被抛之脑后了——元清纠结于她是否“人尽可夫”,表明他只是想确认他在邵敏心中的地位,而不是真的让邵敏面临“父”与“夫”二活一的取舍……虽然按照历史的走向,这个选择迟早会摆在邵敏的面前。
“那个时候我确实不能自己做主,所以哪怕不是陛下,我也都是得嫁的。”邵敏答道。她伸手揉揉元清的头发,见他有些失望的垂下睫毛,又笑着揉了揉他的耳朵,“嫁与不嫁,我自己确实做不了主。可是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却是谁也bī迫不了的。”
元清瞪大了眼睛。邵敏牵了他的手,哄道:“明日还要早朝,陛下早些睡吧。”
邵敏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
不过元清两次喝酒,就给了她两次惊吓。为了心脏和人身安全考虑,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规劝元清,让他饮酒适度。
但其实蒙混过关也没她想的那般容易。元清被她塞到被子里后,并没像往常那样蜷缩着睡过去,而是找好了位置,一手臂平展,另一手臂掀起被子,说:“皇后枕着朕的胳膊睡。”
他目光晶晶亮,神色里带一些期待。
但凡孩子,都会对某些小细节特别执拗。当他们想要证明些什么的时候,你也只好顺从他们。
于是这一夜邵敏躺在元清怀里,一宿没找对睡觉的姿势。
但醒来的时候她只是有些落枕罢了,元清却受了凉,有些发热。
元清不肯误了早朝,便没宣太医。弄得邵敏很是惦念,估计着元清下朝的时辰,让太医侯在德寿殿外。
邻近中午的时候,太医来回禀说,陛下身体康健,一点小风寒而已,不碍事。
昨日从御乐坊带回来的女孩子礼节粗疏,邵敏便把她们丢给尚仪姑姑重新教导。那几个女孩子很上进,规矩学得极刻苦,中午用膳的时候,已经能把托盘举得齐眉向邵敏进羹汤了。
邵敏略觉得□得有些过,不过尚仪姑姑说,以寿王太妃的挑剔程度,这种仪态说不定还入不了她的眼。何况这些女孩子从小修习歌舞,对女工几乎一窍不通,也只能从行止上找回场子来。
邵敏权衡了一下,还是对她们说:“你们日后要跟随寿王。寿王其人,你们昨日也见过了,若是愿意为他吃些苦头,便跟着姑姑们在学几日。若是不愿意……”
显然是邵敏小瞧了元浚的魅力,她还没出下文,四个女孩子已经齐刷刷表态:“愿意愿意,奴婢愿意!”
而尚仪姑姑们就在后面威而不怒道:“皇后跟前,不得喧哗!”
四个女孩子同时噤声。
邵敏看她们这么积极,那半句:“也有蒙混过关的办法。”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她们是去给人作妾的,还是小心为妙,邵敏自己的办法也未必适用于她们。
邵敏午膳传得早了些,快吃完的时候,外面来人通禀,说元清赐加了两个菜。从食盒里取出来一看,不过一盘一品豆腐,一盘翡翠虾环,都是家常菜肴。
来送赏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邵敏命人取了银子赏了他,笑问:“皇上怎么想起这一茬?”
小太监答道:“皇上没说缘由,只说以后午膳他吃什么,娘娘就吃什么。今日御膳房来不及改了,皇上就挑了两盘送过来,说是他吃着最鲜嫩,让娘娘也尝尝。”
邵敏猜着元清也许是在向她表示亲近。联系到这两日元清新染上的胡乱亲人的毛病,邵敏觉得自己大概也许可能是……真的被元清纳入花心名单了。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立场,若元清真有什么打算,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忽然有些希望元清能一直保持着醉酒后,那种楚楚可怜的小孩子的姿态。
他醒着的时候固然也很好,然而不安多疑的xing格让他不能全心的喜爱谁。邵敏每每被他猜忌试探挑剔嘲讽,很觉得伴君如伴虎。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像他保证的那样长大了,变得深沉稳重,那也只不过是邵敏死期临近的征兆而已。邵敏也断然不敢真爱上他。
但邵敏也明白,当她寻找各种理由抗拒时,她其实已经正视了元清的感qíng,无论这感qíng是真是假,是认真还是随便。
她忽然开始想要摆脱“皇后”的身份。
当然这个“皇后”的身份她迟早会摆脱掉,不过在摆脱掉之前——她依旧会像邵博叮嘱过的那样,像自己最初心软时下定的决心那样,好好的照顾和教导元清——虽然貌似她教导元清的机会并不多。
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疑虑,认真考虑着秋日滋养,给他煲个什么汤送去。
下午的时候林佳儿的娘和嫂子递了牌子。他们赶了五天路终于入京,如今迫不及待要见林佳儿一面。
邵敏给他们签了勘和,命人去报给林佳儿知道。
彼时林佳儿正跟碧鸳盘点这个月元清和邵敏给的赏赐。她倦怠了一个月,不闻世事。虽有碧鸳帮她上下打点,但只照料开解她一个已经劳心劳力了,哪有闲暇经营人际?因此难免多有疏漏。
林佳儿比她透彻,也不贪恋财物。边打点着,边随手将那些华而不实的珠玉珍宝送往各宫,只说是中秋的回礼。她打算一对沉甸甸的金累丝凤蝶珠簪送给庆瑞宫曾淑珍时,碧鸳终于忍不住抱怨:“娘娘的首饰都朴素古旧得很,就比如前日宴饮,都找不出能带出去的。难得有这么贵重典雅的,为何不自己带着,却要送人?娘娘没见那日曾修容的打扮吗,胜过娘娘几倍了,还送?”
林佳儿若有所思道:“多亏你提醒,我几乎疏忽了。这是皇后赏的,我不该随意送人,还是留着。把那套翡翠打的首饰送她吧。”
碧鸳还要劝,林佳儿已经笑道:“别小家子气,我带上这些东西反而俗气,留着做什么?让人眼红?还是给你当嫁妆?”说着若有所思道,“倒确实也该作此打算了……那就把那套羊脂白玉的留下吧。”
碧鸳恼她不正经,委屈道:“人家跟娘娘说正经的,娘娘就知道取笑人。”
林佳儿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我也不是说笑的,你看皇后宫里的彩珠红玉不就出去了吗?但凡我有皇后的手段,定然也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碧鸳听着便红了眼圈:“娘娘可是觉得我笨,伺候不好了?”
林佳儿笑道:“可不是笨吗?我对你好,你却疑我嫌弃你。”
碧鸳正要再说,邵敏派来通禀的人便到了。碧鸳心中大觉宽慰,也不计较林佳儿的话,笑说:“娘娘把东西留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林佳儿随手抓了两颗珍珠打赏给来送信的,说道:“多谢姑姑跑一趟。劳烦娘娘惦记着,改日我亲自前去拜谢。”
打发走了信使,她脸色却兀的冷淡下来,
碧鸳本以为她会欣喜若狂,谁知她竟是这种反应,有些不知所措问:“娘娘可是不希望家里来人?”
林佳儿冷冷道:“他们不过是牙子牙婆罢了,哪里是我的家人。怎么还敢来看我?”
碧鸳与林佳儿处了四年,深知她虽看着温和周转,从不与人为恶,实质上却最是爱憎分明,对她好与不好她都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对她作了恶的,若知趣消失在她面前也罢了,若不识好歹依旧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必十倍报复。
当初一同待选入宫,又是同乡,她对林佳儿家也略有所知。只是林佳儿言谈之间对母亲颇多敬重感怀,以为她能见母亲必定开心,谁知却是这种态度。
林佳儿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说道:“我生母已故去多年。”
碧鸳心下了然,便又劝道:“在外有个照应,娘娘也好轻松一些。”
林佳儿道:“你说的不错。赶紧备茶迎客吧。”
她想做的事,确实少不了宫外的策应。但是她并不打算放弃往昔的仇怨。
恩怨终有报,无非是时机到不到而已。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 倾诉(上)
邵敏煲好了汤,已邻近晚饭时分。
她正要遣人送去,元清身边一个小太监却先来报信了。说是元清正与内阁大臣们议事,晚膳怕是赶不上了,要邵敏先吃。
邵敏心知别的皇后多问一句“议什么事”也就罢了,惟独她问不得,因此虽是心有感应,却还是qiáng压下去。只叮嘱说元清正病着,不可过于劳累了,让他们小心伺候着。
汤自然也让他顺路带过回了。
吃完晚饭,邵敏闲来无事,便坐回书桌前临字。
自元清帮她扶手润字,她改习王体也渐渐得了章法。虽楷书依旧筋骨宛然,但行楷已然有行云流水之姿。她不想半途而废,又没有其他技艺和爱好,因此得了闲暇,不读书便习字。
王拓本《千字文》终究是百衲本,没什么架构,也只有孩童启蒙时描红用。自元清拿了“换鹅帖”给她,她便不再摹写千字文了。
王羲之的真迹流传下来的很少,得之者无不凿梁而藏,视为传家之宝。本朝太宗爱字成痴,却又有些qiáng盗习xing,认定天下异宝只可藏于皇家,连抢带骗,全部搜集到手。病重时他一度想以《兰亭序》为yīn枕殉葬,还是元纯皇后用拓本骗过他,真迹才得以传下来。
可惜他的子孙皆不把这些墨宝当一回事。邵敏要习字,元清随随便便就把“换鹅帖”给她,给了就再没过问。倒是邵敏提心吊胆的小心护理着。
想到这些东西最终都会毁于秘府的一场大火,邵敏就很有昧下它带回现代的冲动——当然时空管制局的缉私警察不会让她如愿的,不要说一幅字,就是一个线头,她也带不上时空仪。
她正临着字,外面铃音来报,说林佳儿来看她。
邵敏不yù怠慢了她,便搁了笔,起身去迎。
林佳儿正侯在厅中。她病了一场,清减了不少。此时穿了藕荷色襦袄,下身粉白色长裙,裙上绣了一枝清俊的绿萼,外面裹着素青色竹纹披风。整个人素淡典雅,颦颦袅袅,说不出的风流婉转。
邵敏一个女人不由都看得心旌dàng漾。
她梳着倭堕髻,用金扁角缀珠滴的簪子笼着,上面cha了邵敏送的蝴蝶簪子。那簪子上珠宝多,是富丽典雅的风格,邵敏原本就是看她赴宴时穿戴得过于素淡寒酸才送的。却不想那华丽反被她的清贵气质化去。只觉蝶翅颤动,栩栩如生,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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