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她呀!”一个披着鲜绿发闪光夹克的青年人叫起来。
彼此照了个面,发觉竟是第一天上古斯各来时一同住铺位的那一伙家伙。
“喂!喂!印地安姑娘,你好吗?”
“笛子chuī出调来了没有?”我似笑非笑的答着。他们将我围住,恶作剧的戏笑起来,旁边两个他们一伙的女孩子,又是泥泞的鞋子就伸过来在我清洁的座位上一搁。“这是我的座位!”我拍一下将一个人的脚推下去。
“妈的!”那个女孩瞪我一眼,移坐到另一边去。这一团人不再找我,竟又围上了一个刚上车来卖玉米穗的极小印地安女孩嘘个不停。
那个小孩被一群金发陌生人吓得快哭了,一直挤不出去,胀红着脸拚命用篮子去抵挡。
“给她走好不好?”
用力扳开一个人的肩,拉过小孩子,叫她从另一边车厢下车,她提着重重的篮子逃掉了。
一场战争结束,双方成仇,面对面坐着都扳着脸。火车缓缓的开动了,这群人一阵鼓掌号叫,米夏匆匆赶过来,正好跳上车。
“咦!是他们——”米夏轻轻的说。
我叹了口气,不说什么。
这近四小时的车程想来是不可能安静了。
火车沿着乌日庞巴河慢慢的开,我坐在左边窗口,整个山谷中的农田、牛羊及花糙看得清清楚楚。昨日力争要左窗的票子,卖票的人奇怪的问我:“你去对了?怎么知道那一边风景好?”
这一着是算中了,其它全都不对,那群讨厌的人会在我四周坐着便是自己不灵。
这条乌日庞巴河与整个古斯各附近的山谷用了同一个名字,由高原一直进入亚巴逊丛林,长长的奔流下去。火车缓慢的开着,那条河紧跟不舍,水面汹汹滔滔的竟起着巨làng,一波一波的互撞着,冒起了一阵镑的雾花来。天没有下雨,绿色的山谷和穿着自己服装的印地安人在田野里是那么的悦目而安然,一座座农舍的水准,比起厄瓜多尔那片同样的安地斯山高原来,又是好了很多。河水越走越高,那边座位的人挤到这一半来看大水,一只手臂压到我肩上来。
“哎唷!让开好不好?”我反身将人推开,又闹了一场。米夏看见那份乱,拿了相机跑到两车连接的外面去,不再进来了。
我怕那伙人趁机占下米夏的空位,赶紧脱了鞋子,穿着gān净的厚毛袜,平搁在他的一边。
另一些远排的游客将面对面位子中间的一块板撑了出来,开始打桥牌。
我从车窗内伸出头去数车厢,铁路绕着山、沿着河走,一目了然是五节车子。一节头等,四节二等,位子全满了,三百七十个游客。
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来回每人收二十美金,大概贵在火车太慢的理由上,一小时才走二十七八公里。玛丘毕丘是一座不语的废城,去看它的旅客却是什么样的都有,说着世上各色各样的方言。
随车服务员客气的给我送来了一杯滚热的古柯茶,付钱时顺口问他:“那条外面的河,在平常也是起巨làng的吗?”他想了一下,自己也有些犹豫:“好像没有,今天怪怪的!”天空晴朗得令人感激,趴在窗口尽qíng的吸入一口口凉凉的新鲜空气,一面向下边站着修路基的工人摇手。那条怒江,在有些地方咬上了铁轨,一波一波的làng,眼看将枕木下的泥沙洗了带去。
我挤到火车的门外去找站着chuī风的米夏。
“看见一小段枕木下面是空的,水吃掉了下面的路基。”我有些忧心。
“不会怎么样的,天气那么好,说不定到了下午也不会有雨呢!”
我钉住远远山谷中一道印加时代便建着的石桥,火车开得极慢,总也绕不过它。
“刚刚的水位,在桥下第四块石基下,你看,现在涨了一块石头变成第三块泡在水里了!”
“你眼花啦!那会这么快嘛!”米夏说。
我想自己是眼花了,一夜未睡,头晕得很,跑进自己的两个座位,将毛衣外套做了枕头,轻轻的侧躺下来。那群旁边的人之中有一个犯了索诺奇,大声的抱住头在呻吟,我听了好高兴。
他的同伴们一样不给他安静,不知什么事qíng那么兴奋,一阵一阵哗笑吵翻了车厢。
“还不到吗?”我问经过的查票人,他说路基不好,慢慢开,雨季中要五小时才能到,平日三小时半。这条去玛丘毕丘的山路,前半段是有公车可通的,后半段五十公里便只有靠铁路了。
这样著名的遗迹,如果去掉来回十小时的车程,最多只在它的青峰上逗留两小时,那是太匆忙了。我决定看完了废城,下山住小村“热泉”,次日再上一次,傍晚才坐车回来。
除了雨具之外完全没有行李,所谓雨具,也不过是一方塑胶布而已,这样行路就省了许多座烦。
那片即将来临的废城,在瑞士作家凡恩·登尼肯的书中亦有过介绍;偏说全城的人神秘失踪,不是当年弃城而去,是被外太空来的人接走了。
这我是不相信的,不知倪匡又怎么想?
信不信是一回事,偏在这条去见它的路上,想起许多热爱神秘事qíng的朋友来。
到了那儿,必要试试呼唤那些灵魂,看看他们来不来与我做一场宇宙大谜解。
想着想着,自己先就出神,慢慢在河水及水车有节奏的声中睡了过去。
睡眠中觉着脸上有雨水洒下来,哗一惊醒,发现是对面的人喝啤酒,竟沾湿了手指悄悄住我面孔上弹。我慢慢的坐了起来,擦一下脸。
对方紧张的等我反应,偏偏一点也不理他,这下他真是窘住了。
近五小时缓慢的旅程,便在与正面那排人的对峙上累得不堪的打发掉。
火车上早已先买下了抵达时另上山的巴士票,别人还在下车挤票,我拉了米夏已经上了最先的一班。玛丘毕丘尚在的山顶峰,车子成之字形开上去,这一段路,如果慢慢爬上去,沿途的奇花异糙是够瞧的,只是我已失了气力。
“这段路只有铁轨,这些公车怎么飞过来的?”我趴在司机先生后面同他说着话。
“火车运来的嘛!”他笑笑。
“河呢?你们不用河运东西?”我反身望着山崖下仍在怒吼的乌日庞巴河,一片片河水还在翻腾。
“太危险了,不看见今天更是bào涨了吗?”开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山路,车子停在一片广场上,同车的一位导游先生先下车,喊着:“太阳旅行社的客人请跟我走,不要失散了!”
竟有人到了古斯各还不会自己来玛丘毕丘,实在太简单的事qíng了嘛!
旅行团的人一组一组的走了,除了那条在二千公尺的高山上尚能望见的山谷河水之外,没有见到废城,而我们,的确是在目的地了。
跟着游人慢慢走,一条山谷小径的地方设了关口,入场券分两种,外国人五块钱美金,秘鲁人一块多。“怎么分国籍收费的呢?”我说。
“外国人有钱!”卖票的说。
“秘鲁人做这次旅行比较便宜,我们路费贵——”
“路费贵还会来,可见是有钱。”这是他的结论。那一片迷城啊,在走出了卖票的地方,便呈现在山顶一片烟雨朦胧的平原上。
书本中、画片看了几百回的石墙断垣,一旦亲身面对着它,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激动。
曾经是我心中梦想过千万遍的一片神秘高原,真的云雨中进入它时,一份沧桑之感却上心头,拂也拂不开。“米夏,跟你分开了,不要来找我——”说着拿自己的那片雨布,便快步跑开去了。
大群的游客在身后挤上来,通向石城的泥路只有一条。我滑下石砌的矮墙,走到当年此地居民开垦出来的梯田中去,那些田,而今成了一片芳糙,湿湿的沾住了裤管。快速的跑在游客前面,有尚没有被喧哗污染的石墙和没有屋顶的一间间小房子内绕了一圈。
整个废墟被碧绿的糙坪包围着,那份绿色的寂寞,没有其他的颜色能够取代。
迷宫一般的小石径,转个弯便可能撞倒一个冒出来的旅人,不算气派大的建筑。
四十分钟不到,废墟跑完了,山顶的平原不多,如果再要摸下去,可能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书中的考证说,这个城市一直到十七世纪,都已证实是有人居住的,那么为何突然消失了呢?
平原后面一座青峰不长一棵树的峙立在那儿,守护着这被弃的一片荒凉。
高岗的上面三五个印地安人,才见到游人的头顶冒上石阶,便chuī弹起他们的乐器来。
我弯身,在乐师脚前的一个空罐里轻轻放下小铜币,赶快走了。
同火车来的人全涌进了石墙内,导游拚命想管住他的客人,一直在狂喊:“请走这边!请跟住我,时间有限——”我离开了城,离开了人,一直往另一个小山峰上爬去。在那一片雨水中,玛丘毕丘与我生了距离,便因不在那里面,它的美,方才全部呈现在眼前。
长长的旅程没有特别企盼看任何新奇的东西,只有秘鲁的玛丘毕丘与南面沙漠中纳斯加人留下的巨大鸟形和动物的图案,还是我比较希望一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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