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琦!”老人怒喊,走了过去,他盯着他的儿媳妇:“你的话什幺意思,解释解释看!”
“我那有说话的余地啊!”美琦嗲声说:“培中培华都没有说话的余地,何况我们当儿媳妇的呢!”
“好!”老人说:“你既然知道你没有说话的余地,你就免开尊口吧!”
“爸爸!”培华抢前了一步:“您的意思是只认若尘,不认我们了,是不是?”
“有什幺认与不认的?”老人激怒的说:“你们自己看看,你们有没有一份做儿子的样子?那一次你们来风雨园,不是吵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如果要多来几次,我不短命才怪!”
“很好,”培华说:“我们既然如此不受欢迎,我们就走吧!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他掉头看着耿若尘:“若尘,算你胜了,四年来,你对父亲的一切都置之不顾,现在,你知道父亲所剩的时光无几,你就赶回来献殷勤了!这正是你一贯的作风!既然今天晓得回来,为什幺当初要发誓不回风雨园呢?嘿嘿,本来吗,”他冷笑连连:“你怎幺舍得这份家产啊?”
耿若尘的面色变得惨白,太阳xué上那根青筋在急速的跳动,他把酒杯放在炉台上,向前跨了几步,在大家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幺回事之前,他已经对着培华的下巴挥去了一拳,培华站立不稳,整个身子摔倒在地上,带翻了茶几,又带翻了花瓶,花瓶里的水淋了他一头一脸。思纹尖叫起来:“要杀人啊!救命啊!”
在一边旁观的斌斌开始大哭起来,叫着说:“爸爸死掉了!爸爸死掉了!”
美琦反手给了斌斌一个耳光,骂着说:“你哭什幺丧?小杂种!”
斌斌哭得更大声了。
耿若尘扑过去,一把抓住培华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培华怕再挨打,急急的说:“我是文明人,我不跟你这种野人打架!”
耿若尘用力的把他再推回到地上去,摔摔手,恶狠狠的瞪着他说:“我真想杀掉你!如果不是看在爸爸面子上,如果你不是窝囊得让我恶心的话,我今天就会杀掉你!你想留住这条命的话,你就给我滚出去!”
“好,好,”培中说:“培华,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走吧!再不走,被这样莫名其妙的谋杀掉,说不定再被毁尸灭迹,那才冤枉呢!”他狠狠的瞪了耿若尘一眼:“若尘,守住你的财产吧!等你成了大富翁的时候,说不定那个纪霭霞会从她的董事长身边,再投回你的怀抱里来,那时,你就人财两得了!哈哈!”他退后一步:“你有种,就别用拳头逞qiáng!这到底还是个法治世界呢!”拍拍手,他大叫着:“孩子们!上车去!”
“我不,”六岁的凯凯说,一对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我要看叔叔和人打架,”他走到耿若尘身边,崇拜的问:“你刚才用的是不是空手道?”
“小鬼!你给我去死去!”思纹尖叫着,一把扯住凯凯的耳朵,把他从耿若尘身边拖走,于是,凯凯就杀猪似的尖叫起来,一面叫,一面喊:“我让那个人用空手道打你!”他始终没弄清楚若尘也是他叔叔。
“打我?”思纹用另一只手左右开弓的给了凯凯几耳光:“我先打死你!你这个小王八,小混蛋!小杂种……”在一连串的咒骂声与哭叫声中,她拉着凯凯跑到大门外去了。
培华从地上爬了起来,拉了拉西装上衣,拂了拂满头滴着水的头发,他一面退后,一面对耿若尘说:“我会记住你的,若尘,我会跟你算这笔帐的!大家等着瞧吧!”
美琦拖着哭哭啼啼的斌斌,也往屋外走去,同时,仍然用她那温温柔柔,细声细气的声音说:“十个私生子,有九个心肠歹!”
然后,他们统统退出了室外,接着,一阵汽车喇叭的喧嚣,两辆车子都故作惊人之举似的,大声按喇叭,大声发动马达,大声倒车,又大声的冲出了风雨园。这一切,恍如千军万马般杀了来,又仿佛千军万马般杀了去。终于,室内是安静了。是的,终于,室内是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大家在沉重的呼吸,只有那老式的大钟发出规律的滴答。然后,李妈悄悄的走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收拾那花瓶的残骸和地毯上的余水。翠莲也挨了进来,静静的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
老人跌坐在沙发中,他用手捧着头,坐在那儿一语不发。
耿若尘斜倚着壁炉站着,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李妈收拾房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也没人敢去招惹他。他只是定定的站着,直着眼睛,竖着眉,一动也不动。
终于,李妈和翠莲都收拾好了东西,都退出去了。室内更安静了。
这种寂静是恼人的,这种寂静有风雨将至的气息,这种寂静令人窒息而神经紧张。江雨薇从她缩着的角落里挨了出来,正想说两句什幺轻松的话,来打破这紧张而窒闷的空气。
可是,蓦然间,耿若尘回过头来了,他的脸色由惨白而变得通红,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额上一根根的青筋都bào胀了起来。他一下子冲到老人的身边,跪在老人前面,他用双手用力的抓住老人的两只胳膊,摇晃着他,震撼着他,嘴里发出野shòu负伤后的那种狂嗥:“爸爸!你帮帮忙,你不许死!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老人用手抓住了儿子的头发,他揉弄这乱发,他凝视着那张年轻而充满了激qíng的面孔,他的眼里逐渐蓄满了泪,他的声音沉痛而悲切:“儿子,生死有命,一切由不了你自己呵!可是,孩子,你帮我争口气吧!你帮我争口气吧!别让人家说我耿克毅,死后连个好儿子都没有!”
“但是,爸爸,在听了培中培华那些话后,你叫我怎幺待下去?怎幺留下去?”他狂叫着。
“你想中他们的计吗?儿子?”老人深深的凝视着若尘。
“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来赶走你的,你明知道的。若尘!别中他们的计!”他恳切的看着他,语重而心长:“记住,若尘,假若你能帮我争口气,则我虽死犹生,假若你不能帮我争这口气,我是虽生犹死呵!”
耿若尘仰着脸,热切的望着他父亲,然后,他猝然间把头仆伏在父亲的膝上,发出一阵沉痛的啜泣和痉挛,他低声喊着:“爸爸,告诉我该怎幺做吧!告诉我该怎幺做!”
老人用颤抖的手紧揽着儿子的头,他举首向天,喃喃而语:“有你这样靠近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这幺多年来,这是我们父子第一次这样接近,不是吗?”他脸上绽放出一层虔诚的光辉:“这些日子,我常觉得你母亲在我身边,若尘,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子!我常想,在我生命将结束的时候,还能和你这样相聚,我是够幸福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还能苟求什幺呢?你是好孩子,我知道,你必定不会让你的两个哥哥,践踏在我的尸骨上高歌吧?若尘,若尘,坚qiáng起来!若尘,若尘,帮助我吧!”
耿若尘抬起了头,他眼里还闪着泪光,但他的脸孔上已带着某种坚定的信念,某种热烈的爱心,某种不畏艰巨与困难的坚qiáng,他低声而恳挚的说:“你放心,爸爸,你放心!你这个儿子,或者很任xing,或者很坏,或者是个làng子,但是,他不是个临阵畏缩的逃兵!”
“我知道,”老人注视着他:“我一直都知道!”
江雨薇走了过来,她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珠,她为什幺会流泪,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从走进风雨园以来,不,是自从担任老人的“特别”护士以来,自己就变得“特别”脆弱了。她走过去,哑声说:“好了,耿先生,你应该吃药,然后小睡一下了!”
耿克毅抬头看着她,微笑的说:“对了!雨薇,你得帮助我活长一点!”他站了起来,跄踉的跟着她,向楼上走去。雨薇搀扶他上楼的时候,发现他是更瘦了!职业的本能告诉了她,或者,她不需要担任他太久的“特别护士”了。
她服侍老人吃了药,再服侍他躺下,当她要退出的时候,老人叫住了她:“雨薇!”
“是的。”她站住了。
老人深深的望着地。
“你是个好护士,”他说:“也是个好女孩,我必须要对你说一句话:谢谢你!”
“为什幺?”她说:“我做的都是我该做的。”
“不。”老人点点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幺,我谢谢你帮我把若尘找回来,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大!”
“我知道。”雨薇低语。
“好了,去吧!”老人说:“我想睡了。”
雨薇退出了老人的房间,关好房门,她回到楼下。
耿若尘正仰躺在沙发中,他面前放着一个酒瓶,手里紧握着一个酒杯,江雨薇对那瓶酒看看,已经空了小半瓶了!她赶了过去,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怒气控制了她,她抢下了那个酒杯和酒瓶,哑声说:“难道酗酒就是你振作的第一步吗?”耿若尘愕然的瞪着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耿若尘,”她轻声的,一字一字的说:“你刚刚许诺过,你不做一个逃兵!那幺,站起来吧,站起来,为你父亲做一点儿什幺,因为,他真的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耿若尘紧盯着她。
“把酒瓶拿走吧!”他喑哑的说:“并且,时时提醒我,时时指示我。”他低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心的女bào君呵!陛下!”
接下来,有一段相当平静的日子。
自从在风雨园中大闹一场之后,培中和培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了,这对老人是件相当好的事qíng,他少生很多气,少费很多神。随着天气逐渐转冷,他的jīng神却越来越好了。huáng医生仍然每星期来诊视,他认为老人的病况进入一段休眠状态里,没有好转,却也没有继续恶化,对这种绝症而言,不恶化就是好消息,江雨薇和耿若尘都暗中庆幸,希望老人或者会发生什幺“奇迹”,而挽救了他的生命,在医学史上,这种例子并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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