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若尘开始去纺织公司研究业务了,江雨薇知道,他是相当勉qiáng的,他对那纺织公司根本没有兴趣,他的去,完全是为了讨老人高兴。可是,有一天晚上,江雨薇和耿克毅父子们都在围炉闲话。那晚,江雨薇穿了件橘红色的套装,慵慵懒懒的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耿若尘忽然拿了一张纸,抓了一支炭笔,开始随手给江雨薇画一张速写,画好了,他觉得那套服装不够洒脱,就把它改成一件松散的家常服,在腰上加了一条纱巾似的飘带。画好了,他递给江雨薇说:“怎样?像不像你?”江雨薇看了半天。
“很好,比我本人漂亮,”她笑着:“你实在有绘画上的天才,应该正式学画。”
“不成,现在开始学已经太晚,”若尘说:“我真该学室内设计或是建筑。”“把那张画给我看看。”老人说。
江雨薇递了过去,老人竟对那张简单的速写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左看右看,若有所思的研究了好久,忽然把那张速写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说:“给我吧!”
江雨薇并没注意这件事,她想老人爱子心切,对儿子的一笔一划都相当珍惜,这事并没什幺特别意义。耿若尘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这张画到了唐经理手里,一星期后,一件崭新的,用软呢材料做成的家常洋装,腰上有丝巾做配饰,喇叭袖,宽下摆,说不出的潇洒漂亮,这衣服被送到风雨园来,江雨薇做了第一个试穿的模特儿,耿若尘惊异的说:“什幺?这就是我画的那件衣服吗?”
“是呀,”老人说:“你看,什幺地方需要改?”
那件衣服是浅蓝色,腰上的纱带也是同色。
“要用蓝灰色的衣料,领子改成大翻领,”耿若尘一本正经的说:“纱带却用宝蓝色,这样,才能显出纱带的特色来。如果用huáng色的衣料,就要用橘色的纱带,总之,腰带的颜色一定要比衣服艳才好看。”
过了一个月,唐经理兴高采烈的跑来说:“订单!订单!订单!都是订单,美国方面喜欢这类的服装,他们要求大量供应,并且要求看看其它的款式,赶快请令郎再设计几件!”
这是一个偶然,一个惊奇,完全出乎耿若尘的意外,但是,这却引发了他的兴趣,他开始热心于纺织公司的事了,他研究衣料的品质,研究衣服的款式,研究如何利用最低成本,做出最漂亮而新颖的服装来。他经常逗留在工厂里,经常拿着炭笔勾画,他变得忙碌而积极起来。
“相信吗?”老人骄傲而自负的对江雨薇说:“他会成为一个第一流的服装设计师!”
江雨薇成了这些服装的模特儿,成品的第一件,永远是由她穿出来,在父子二人面前走步,旋转,前进,退后,坐下,举手,抬足,滑一个舞步……父子二人就兴味盎然的看着她,热心的讨论,热心的争执,江雨薇常说:“我要另收时装模特儿费,我告诉你们,gān时装模特儿是比特别护士赚钱多的!”
“你改行倒也不错,”耿若尘笑着说:“知道吗?雨薇,你有一副相当标准而美好的身材!”
“不许改行!”老人笑着接口:“我对第十三号没有兴趣!”
“第十三号?”耿若尘不解的问。
于是,老人开始告诉他,在江雨薇之前,他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以及这第十二号如何用“女bào君”式的手腕,一下子将他征服的故事。耿若尘听得哈哈大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得意,他拍着老人的肩说:“这个女bào君的确有征服人的力量,不是吗?”
江雨薇听得脸红,耿若尘那对炯炯迫人的眸子,更看得她心慌。但是,她是多幺喜爱那份围炉谈天的气氛,和那种属于家庭的温馨呀!她甚至开始怀疑,等她必须离开风雨园的时候,她将如何去适应外界呢?尤其,如何去适应医院里那种充满血腥、药水、喊叫的生活呢?
就这样,chūn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
雨季仍然没有过去,天空中总是飘着那绵绵不断的雨。江雨薇常怀疑自己有爱雨的毛病,和她名字中那个“雨”字一定有关系。她喜欢在细雨中散步,她喜欢听雨声,她更爱着雨雾里的早晨和huáng昏。
这天,依然下着雨,却正好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她在外面逗留了一整天,和两个弟弟团聚在一块儿,听他们叙述大学生活,听他们的趣事,也听他们谈“女生”,天!
只是那样一眨眼,他们就到了jiāo女朋友的年龄了。晚上,她请他们去吃沙茶火锅,围着炉子,大弟弟立德忽然很正经的、很诚恳的冒出一句话来:“姐,这些年来,我们亏了你,才都念了大学,总算是苦出头了。现在,我和立群都兼了家教,也可以独立了。你呢?姐姐,已经过了年了,你是二十三了,假若有合适的人选,别为我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第六章
唉!立德能讲出这篇话来,证明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但是,这句话却勾起了江雨薇多少心事,在她接触的这些人里,谁是最佳人选呢?追求她的人倒是不少,无奈每一个都缺少了一点东西,一点可以燃起火花来的东西,他们无法使她发光发热,无法使她“燃烧”。可是,退一步想,难道人生真有那种“惊天地,泣鬼神”般的爱qíng吗?真有小说家笔下那种缠绵悱恻,dàng气回肠的感qíng吗?“问世间qíng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滋味,这种“生死相许”的感qíng。或者,她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诗词念得太多了,而“走火入魔”了?或者,人生根本没这种感qíng,只是诗人墨客善于描写罢了!总之,立德有句话是对的,她已经二十三了,年华易逝,青chūn几何?她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了!尤其在她对未来的“特别护士”这种职业已感困惑的时候。
于是,这晚,她接受了那X光科吴大夫的邀请,他们去了华国,跳舞至深夜。谈了许多医院的趣事,谈了很多医生的痛苦,谈了很多病人的烦恼……但是,无光,也无热。那医生善于透视人体,却并不善于透视感qíng。
半夜两点钟,吴大夫叫了出租车送她回到风雨园,这是她休假日回来最晚的一天。在门口,她和吴大夫告别,用自备的钥匙开了铁门旁边的小门,走进去,她把门关好,迎着细雨,向房子走去。
雨丝扑在面颊上,凉凉的,天气仍然寒冷,她把围巾缠好,慢慢的踱着步子,慢慢的想着心事。两旁的竹林,不住的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是玫瑰和栀子混和的香味,园里有一株栀子花,这几天正在盛开着。
她走着,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房子的二楼上,有间屋子还亮着灯光,那是谁的窗子?她注意的看了看,是耿若尘的,那幺,他居然还没睡!她放轻了脚步,不想惊动任何人,但是,蓦然间,一个人影从她身边的竹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拦在她前面,她张开嘴,正想惊呼,那人开了口:“别害怕,是我!”
那是耿若尘!她深吸了口气,拍拍胸口:“你gān嘛?好端端吓我一跳!”她抱怨着,惊魂未定,心脏仍然在剧跳着。
“gān嘛?”他重复她的话。“只为了迎接你,夜游的女神。”
“啊?迎接我?”她有些莫名其妙。
“我看到你进来的,”他说,拉住她的手腕:“不要进屋子,我们在花园里走走,谈谈。”
“现在吗?”她惊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钟?”
“只要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就好了!”他闷闷的说。
“怎幺?”她挑高了眉毛:“你父亲并不限制我回来的时间,何况,我也没耽误我的工作。”
“工作,工作,工作!”他的语气里夹着愤懑:“你做了许多你工作以外的事qíng,但是,只要我们的谈话里一牵涉到你不愿谈的题目,你就搬出你的工作来搪塞了!”
“哦,”江雨薇瞪大眼睛:“你今天晚上是怎幺了?安心要找我麻烦吗?”
“岂敢!只要求你和我谈几分钟,你既然能陪别人玩到深更半夜,总不至于对我吝啬这几分钟吧!”
江雨薇静了片刻,夜色里,她无法看清耿若尘的表qíng,只能看到他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咬咬嘴唇,微侧了侧头,说:“你的语气真奇怪,简直像个吃醋的丈夫,抓到了夜归的妻子似的!耿若尘,你没喝酒吧?”
“喝酒!”他冷哼了一声:“你每天像个监护神似的看着我,我还敢喝酒吗?难道你没注意到,我是在竭力振作吗?我天天去工厂,我设计服装,我管理产品的品质,我拟商业信件……我不是在努力工作吗?”
“真的,”她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好了,别发火吧!”
她挽住了他的手,像个大姐姐在哄小弟弟似的。“我们在花园里走走!你告诉我,你今天碰到了些什幺不愉快的事?”
“我没碰到任何不愉快的事!”
“那幺,你是怎幺了?”她不解的注视他,她的手碰到了他的外衣,那已经几乎完全cháo湿了。“啊呀,”她叫:“你在花园里淋了多久的雨了?”
“很久了,一两小时吧!”他闷闷的答。
“你发神经吗?”
“你不是也爱淋雨吗?”他问。
“并没有爱到发神经的地步!”她说,拉住他的手,qiáng迫的说:“快进屋里去!否则,非生病不可!”
他反过手来,迅速的,他的手就紧握住了她的。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紧盯着她的。
“不要对我用护士的口气说话,我并不是你的病人!懂吗?”
她站住,困惑的摇摇头。
“我不懂,你到底要gān什幺?”
“刚刚是谁送你回来的?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是谁?你的男朋友吗?那个X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