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喃喃的说:“我觉得你很面熟,原来,你和苏慕南是……”“苏慕南是我的弟弟!”琳达笑得更甜了。“自耕一向风流成xing,我不能不派一个自己人在他身边。几个月以前,慕南已经和我提起过你,说实话,韩小姐,我并没有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耕喜欢逢场作戏,三分钟的热度,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侦察他,但是,显然,韩小姐,我低估了你!”佩吟坐在那儿不动,静静的看着琳达。
“自耕一向是个反婚姻论者,”琳达继续说:“他自己学法律,又接了太多件离婚案件。所以,他对我说过,用一张纸把男女两个人拴在一起,实在太荒谬,也太没qíng调了。他把结婚证书,看成男女两个人间的一张合同,一张没有年限的合同,他说,相爱还要订合同,这是傻瓜做的事!”她摇摇头,仔细的看佩吟:“我真没料到,他居然会向你投降,要去当傻瓜了!”佩吟迎视着琳达的眼光。
“或者,”佩吟幽幽的说:“逢场作戏的时期结束了,当他真正恋爱之后,理论就全体不存在了。爱qíng,会让人变质,会让人当傻瓜!”
琳达定定的看了她好几分钟。
“我有一些明白,他为什么会为你着迷了。”她终于说,走过来,她在佩吟对面的沙发中坐下来。白色的沙发衬着她桃红色的衣服,她叠着双腿,手里握着一个酒杯,她看起来雍容华责,高雅迷人。她那很长很长的睫毛又浓又密,向上面微卷着。她望着佩吟的眼光深沉而温存,丝毫不杂敌意。“你很爱他吗?──佩吟?”她忽然直呼她的名字,叫得又自然,又亲切。“如果不爱,就不会谈到婚姻了,是不是?”她反问,语气完全不像她那样平和,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好嫩,好卑微,好不出色。
“那也不尽然,”琳达深思的说:“很多女人,为了年龄到了而结婚,为了该结婚而结婚,甚至为了金钱而结婚,为了一张长期饭票而结婚……”
“你以为我是这样的女人吗?”她叫了起来,愤怒和激动使她的脸发红,而嫉妒又使她的脸发白了。
“不不,佩吟,”她柔声说:“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你,我只是一概而论。好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现在,我知道你是真正爱他的了,但愿,他也是真正的爱你,而且禁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你显然和我不同,你是禁不起几次打击的……”“但愿?”佩吟蹙紧了眉头,狐疑的问:“你是什么意思,你认为他并不是真正爱我吗?”
“他当然爱你!”她认真的说:“否则,怎么会愿意娶你呢?不过,问题只在于他能爱多久?是为爱而爱?还是为征服而爱?”“为爱而爱?为征服而爱?”佩吟糊涂了。“我听不懂。”
“自耕最欣赏的女人,是能够和他针锋相对的那种。佩吟,不是我自夸,我也是那种人。每当他碰到这种女人的时候,他就非到手不可,我一看你就明白了,你是不容易到手的,除非和你结婚,他没办法得到你。佩吟,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婚姻好危险!”“好危险?”她怔怔的着她。
她叹了口气,啜了一口酒,她的眼神变得迷迷蒙蒙起来,她对整个房间扫了一眼,带着股淡淡的幽怨,她轻声细语的说:“你瞧瞧我,佩吟。四年前,他为我而造莲园,你愿意参观一下我的卧室吗?整面墙都是莲花,我的chuáng也是一朵莲花。他造的时候,我觉得他简直是发疯了。他收集各种品种的莲花,只因为我名字里有一个莲字。佩吟,你如果是我,你能不感动吗?你能不相信他的爱,和他的诚意吗?于是,我跟了他。我比你更痴一点,他不喜欢婚姻,我就连婚姻的名份也不敢要。然后,他又有了露露,露露是个舞女,他喜欢她的风骚。接着,又有了云娥……唉!佩吟,你该见见云娥的,她比纤纤大不了多少,美得像一朵白莲花……”
佩吟跳了起来,她再也不能维持她的冷静了,再也不能维持她的风度了,更别提什么“安详”与“自然”了。她张大眼睛,只觉得有热làng在往眼里冲去,她喊着说: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安心在破坏我们!你造谣,你胡说八道……”“是吗?”她仍然静静的,仍然高贵而文雅,仍然带着那股淡淡的幽怨:“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不要去相信吧!我很可能是在破坏你,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qíng敌。好吧,佩吟,不要相信我!不要相信确有露露和云娥,甚至于,你也可以不相信世界上有个女人叫苏慕莲,有个男人为她造了一座莲园,再轻轻松松的把她遗弃!都不要相信,佩吟,你可以告诉你自己,赵自耕除了你之外,永远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事实上,他以前的风流帐,你根本可以置之不理,只要你能信任你们的未来就行了。唉!”她悠然长叹:“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够天真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天真的女人!”她紧紧的盯着佩吟,声音那么轻柔,却那么有力:“你也同样相信过林维之,是不是?你也相信他只可能爱你一个人,是不是?”佩吟被打倒了,被彻彻底底的打倒了!她咬紧牙关,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滚出来。而她整个心里,却像倒翻了一锅热油,那样煎熬着痛楚起来。她望着面前这个女人,这个美丽、成熟、能言善道、风qíng万种、雍容华贵,而又魅力十足的女人。他为她盖了一座莲园,前后不过只有四年,他已经不再要她了。那么,自己凭那一点来占有那个男人的心?假若这个苏慕莲都无法掌握的男人,没有第二个女人可以再掌握了。而且,当她含泪看着苏慕莲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不管苏慕莲找她来的动机如何,她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有露露,确实有云娥,正像确实有苏慕莲,和──确实有韩佩吟一样!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她的脸色像壁炉上的大理石,她眼里蓄满了泪,轻抽了口气,她语气不稳的说:
“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琳达,不,苏慕莲──她的中国血统虽然不多,她却是相当中国化的。她也站起了身子,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佩吟的手。“如果我让你难过的话,我很抱歉!”她说。
“你不用抱歉,”她吸着气,仍然在努力维持语气的平稳,维持着最后的骄傲。“我想,你是有意要让我难过的,因为,我的存在已经先让你难过了!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你告诉了我很多事qíng,你也打击了我的自信,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因为──我的存在也早就打击了你的自信了!”她昂着头,走向大门口,背脊挺得很直,肩膀平稳。泪珠虽然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她却也始终没有允许它掉下来。苏慕莲望着她的背影,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这背影,不能不承认这骄傲的小女人,确实有着她qiáng大的力量!好半天,她才醒悟过来,追到门口,她说:
“我让慕南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头也不回的说:“我自己叫车回去!”
她昂然的,挺直的,高傲的……走出了那种满莲花的花园。一直到穿出了那条松柏夹道的私人小径,一直到走上那柏油铺的大马路上,她的泪水才疯狂般的涌了出来,迸流个面颊上。金盏花28/3715
晚上来临了。佩吟在街道上无目的的踱着步子,自从走出莲园,她就没有回家,叫了辆计程车,她直驰往西门町。只在一家公用电话亭里,打了个电话给父亲,说她不回家吃晚饭了,韩永修根本以为她和赵自耕在一起,完全没有深究。于是,她就开始了一段“漫游”。她走遍了西门町每一条街,逛过了每家商店,看过了每家电影院的橱窗……她走得快累死了,走得腿都快断了,走得头晕眼花了。她就不知道自己该走到那儿去?该怎么办?该何去而何从?
她一面走,也一面在思想。事实上,她早就知道有“琳达”这个人。她奇怪,在自己和赵自耕从友qíng进入爱qíng,从爱qíng谈到婚嫁的这个过程中,她从没有想过“琳达”。也从没有认为她会给予自己任何打击,而现在,在见到苏慕莲以后,她再也没有信心了,再也没有欢乐了。莲园,把她所有的幸福全体偷走了。她宁愿苏慕莲是个泼妇,宁愿苏慕莲给她一顿侮rǔ和谩骂,宁愿“莲园”是个金碧辉煌的“金屋”,宁愿苏慕莲只是个典型的被“藏娇”的dàng妇!那么,她都比较容易接受一点,都比较不会受到伤害。可是,苏慕莲那么雍容华贵,那么幽怨自伤,那莲园,又那么富有qíng调,那么充满诗意和罗曼蒂克的气氛……她确实被打击了,被伤害了,被扰乱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是个掠夺者,她把欢乐从苏慕莲那儿夺走……而终有一天,会另外有个女人,再把欢乐从她身边夺走!她相信了,赵自耕绝不是一个对女人有长久的热度,和痴qíng的男人!他善变,他无qíng,他见异思迁,而且,他是冷酷而残忍的!在她这样思想的时候,她痛楚而迷惘,她认为自己该离开这个男人,离得远远的。但是,一想到以后生活里,再也没有赵自耕,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完全碎了。她开始□徨无助,一向她都有很敏锐的思考力,但是,对即将来临的未来,她却完全迷惘了。苏慕莲有一句话给她的印象最深刻:
“现在,我知道你是真正爱他的了。但愿,他也是真正的爱你,而且禁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你显然和我不同,你是禁不起几次打击的……”
是的,她再也禁不起打击了。假若将来有一天,她会成为苏慕莲第二的话,她想,她是绝对活不成了。她早就领悟过一件事,如果认识了幸福再失去幸福,不如gān脆没认识过幸福!夜深了,她走得好累好累,看看手表,居然十一点多钟了,她忽然想起,今晚和赵自耕有约会的。可是,算了吧,赵自耕原就和她属于两个世界,如果她聪明,她应该把赵自耕还给苏慕莲!他们虽无婚姻之名,却有婚姻之实啊!她为什么要做一个掠夺者呢?为什么呢?
她实在太累了,累得无法思想了。她走进了一家咖啡馆,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她啜着那浓烈的、苦涩的液体,心里朦胧的想着,应该打个电话给赵自耕,告诉他今晚她有事,所以失约了。想着,想着,她就机械化的走到柜台前去,拿起电话,拨了赵家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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