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抱得牢这“幸福”吗?
事qíng发生在一天下午,她的学校快开学了,上午,她还参加了学校的“校务会议”,她推辞了当“导师”的职务,因为,她预料她会有个忙碌的秋天。下午,赵自耕要出席一个商业界的酒会,然后还要去办公厅处理一些事qíng,佩吟始终没有弄清楚赵自耕到底有多少事业,也并不太关心这个。她和赵自耕约好晚上再见面,因此,那天的下午,她是很空闲的可是,门铃响了,阿巴桑跑来告诉她,外面有一位先生要见她。她走到大门口去,心里很轻松,小花园里的金盏花和金鱼糙都在盛开,她想起赵自耕所谓的“别离了,傲慢!”就想笑,就觉得满心怀的欢愉和感动之qíng。
大门开了,站在门外的,出乎她意料之外,竟是赵自耕的秘书苏慕南!她有些惊讶,第一个念头就是赵自耕改变计画了,他等不及晚上再见她,而要提早接她去某个地方见面,他常常会来这一手的,不过,他通常都派老刘来接她,而且事先总会给她一个电话。她伸长脖子,看了看,没看到老刘和那辆“宾士”,却看到苏慕南自己的那辆“雷鸟”。
“噢,苏先生,”她笑着说:“是自耕要你来找我吗?有什么事吗?”“唔,”苏慕南哼了一声,微笑着,温和的说:“上车好吗?”
又是这样!这就是赵自耕!连他的秘书也学会了他那一套“温和的命令式的邀请”。她叹口气,仍然欢愉着。你爱一个人,是要连他的缺点一起爱进去的!这是自己说过的话哪!
“是他要你来接我?好吧,你等一等,我去告诉爸爸一声,再换件衣服!”“不用换衣服了!”苏慕南说。
她耸耸肩,也罢!赵自耕那个急脾气,最怕的就是“等人”。她跑进房里,对父亲jiāo代了一声,就拿了个手提袋,匆匆对镜看了看自己,格子布的长袖衬衫,米色灯芯绒长裤,未免有点“随便”得太过份,希望赵自耕选的不是很豪华的地方。上了苏慕南的车,等他发动了车子,她才问:
“他在那儿?”“谁?”苏慕南不解的。
“自耕呀!”“哦,他吗?他在酒会上。”
“酒会?”她大吃一惊:“我这副样子怎么参加酒会?不行,你要送我回去换衣服。”“你为什么要参加酒会?”苏慕南不动声色的问。
“啊,他并不是要我去酒会吗?”她糊糊涂涂的问,开始觉得苏慕南的神色有些古怪了。“他要在什么地方见我?他要你把我接到什么地方去?”
“他并没有要我接你呀。”苏慕南静静的说,熟练的转了一个弯,车子开始上山了,她伸头一看,他们正向阳明山上开去。赵家的花园在天母,那么,他们也不是去赵家。她盯着他,苏慕南那冷静的神色开始使她心慌,不是赵自耕派他来的!她混乱的问:“你要带我到那里去?”
“去‘莲园’。”他说。
“莲园?莲园是个什么地方?一家咖啡馆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发现他那带着褐色的眼珠里掠过了一抹笑意,这笑意却是轻蔑而不屑的。好像她说了一句幼稚不堪的话。“莲园只是一幢花园洋房,是赵先生在四年前盖的,花了不少钱,你实在不应该不知道‘莲园’。”
“哦!”她松了口气。原来如此,赵自耕在这山上还有一座“莲园”!他一定有意不让她知道,而给她一个意外。既然是去自耕的另一幢房子,她的紧张也消除了。可是,忽然,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坐正身子,紧盯着苏慕南,问:
“是自耕要你带我去莲园?”
他又笑了,冷漠的,轻蔑的笑。忽然,她觉得身边这个男人很可怕,他yīn沉而镇静,一脸的莫测高深。
“我说过了,”他淡淡的说,车子熟练的上坡,熟练的转弯。“赵自耕并没有要我来接你。带你去莲园,是别人的主意。有人想在莲园里见见你。至于赵自耕呢?我想,他宁愿把莲园放一把火烧掉,也不会愿意你走进莲园。”
她咬住嘴唇,皱紧眉头,心里有几千几百个问题。但是,她不准备再问了,她知道,不管她将要面对什么,这样东西总之马上要呈现在她眼前了。
果然,车子走进了一条松柏夹道的私人小径,小径的入口处,“莲园”两个字被一块镂花的牌子,jīng工雕刻着竖在那儿。车子迂回深入,一会儿,已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镂花大门前,这大门和赵家的大门倒很相似。苏慕南按了按喇叭,大门就不声不响的开了,显然是电动的。车子开进花园。佩吟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因为,她看到花园中,有一个好大好大的莲花池,现在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池中嫣红万紫,一片灿烂。苏慕南打开车门,简单的说:
“你下车吧,不妨先欣赏一会儿莲花!”
她呆呆的下了车,呆呆的走到莲花池前面。定睛一看,她就更加愕然了,以前,她总认为莲花只有粉红色和白色两种,但是,现在这巨大的莲花池里,却开着紫色的、蓝色的、大红的、粉红的、huáng色的、白色的,以及桃红色的。她下意识的数了数,刚好七种不同的颜色。一座七彩的莲花池。她正出神间,却又有一个发现,在莲花池四周,种了一圈绿色植物,这植物极像一朵花,一朵一朵的栽种着,叶片水分饱满,像花瓣,她再仔细一看,才注意到,这绿色的植物,居然也像一朵朵绿色的莲花。她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去触摸这绿色的莲花,心里在模糊的想,不知纤纤的花园里,有没有这种植物。“这种植物叫做石莲,”忽然间,在她身后,响起一个女xing的声音,很温存很优雅的说着:“不算什么名贵的植物,我和自耕种它,只为了喜欢它名字中那个‘莲’字而已。”
佩吟很快的站起身子,蓦然回头,于是,她和一个女人面对面的相对了。那女人身材高佻,皮肤是微黑的,微黑而带着健康的红色──相当漂亮的红色。她穿了件极为舒服的、桃红色的丝绒长袍,显然只是一件“家居服”,一件非常考究的家居服。腰上,系着带子,显出了她那美好的身段,她的腰肢简直不盈一握,而胸部却饱满而挺秀。她的头发很黑,蓬松的卷着,自自然然的卷着,稍嫌零乱,却乱得漂亮。她的眉毛也很黑,眼睛深凹,大双眼皮又明显又清楚,她没有浓妆,除了一点淡淡的口红外,她似乎根本没化妆,但是,她很美,不止美,她有种颇为高雅的诱惑力,她看来成熟而老练。她的眼珠不是纯黑的,带着点淡淡的咖啡色。一时间,佩吟有些迷惑,她觉得这女人相当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当佩吟在打量这女人的时候,这女人也正静静的打量着她。其实,佩吟是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她那么单纯,她想,那女人一眼就可以看穿了她。
“你好,韩小姐,”那女人微笑的说,笑容安详而稳定,这“安详”很刺激她,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镇定”了。“我很早就听说了你,到今天才见面,实在有点遗憾。”她用手掠了掠那些在微风中飘dàng的大发卷。“我们到客厅里去谈,好吗?”佩吟没说话,只是很被动的,跟着她走进了“客厅”。客厅当然也是够豪华的,地上铺着又厚又软的地毯,居然是大胆的用了桃红色,一套纯白的丝绒沙发,在桃红色的地毯上醒目的放着,玻璃茶几上,有着考究的烟具。一个很流线型的壁炉,里面堆着大块的圆木。壁炉旁边有酒柜,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洋酒,那女人缓步走到酒柜边,很客气的问:
“韩小姐,你喝酒吗?”
“不不,不喝。”她仓促的说。
女主人点了点头,拍了拍手,立即走进一个gāngān净净的小女佣。“倒杯茶来,中国茶!”她jiāo代着,又转头看佩吟:“要什么茶?红茶?绿茶?香片?冻顶?”
“香片就好了。”她慌忙说。目眩神迷的看着这位神秘的“女主人”,这才发现,她连“家居服”都和房间的颜色相配。
小女佣倒了茶来,立刻退出了。她望着壁炉,身不由己的,她走到壁炉前面去,因为,她看到壁炉架上,放着一个镜框,镜框中,是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相依偎的合照着,女的,当然是那位风qíng万种的“女主人”。男的──
其实,佩吟不用走过来细看,也已经猜到是谁了,那是赵自耕!潇洒而风流的赵自耕!
“噢,”女主人微笑着:“这张照得并不好,自耕很自私,他总选他自己照得好的照片来放大。我们前年去欧洲旅行的时候,倒有一批很好的照片,如果你有兴趣,我倒可以拿给你看。”“不用了!”她僵硬的说,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她捧起那杯用中国细磁杯子泡的香片茶,打开杯盖,轻轻的啜了一口。她很有兴味的研究那蓝花的细磁茶杯,心想,如果这茶杯底上印着“乾隆年间造”,她也不会惊奇了,在这个时代,在台湾,居然有人家如此讲究的用中国细磁茶杯泡茶!她抬起眼睛来,正视着那个“女主人”,她吸了口气,挺直了背脊,她变得很冷静,很清楚了。她努力让自己和那“女主人”同样的安详,她说:“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琳达!”金盏花27/37
“噢!”那女人怔了怔,她微笑起来,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光。“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你不是纯种的中国人,我猜,你是个混血儿,你的生活以及你的房子,都是半中半西的,你很讲究排场,中式的排场也有,西式的排场也有!”
“哦!”琳达笑了起来,笑得又慡朗又温柔又可爱:“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我想,我们就不必打哑谜了。是的,我是个混血儿,我母亲是马来人,父亲是中英混血,你看,我的血统好复杂。不过,我很庆幸我长得还是很像中国人,因为我很爱中国,也爱中国的男人。”她深深的看着佩吟:“我还有一个中国的名字,你不能不知道,它比琳达好听多了。我姓苏,叫慕莲。羡慕的慕,莲花的莲!”
佩吟真的惊跳了一下,她觉得,她“努力”维持的“安详”在瓦解。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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