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坐在那儿,弓着膝,把下巴放在膝上,她呆呆的看着徐震亚,大而野xing的眼睛里有一丝迷惑。
“你知道……你知道……你居然知道这些东西的美丽。”
她喃喃的说。
“我知道,”徐震亚似乎受到了侮rǔ:“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能领会吗?哦,云霏,你当我是什么?”
“是一个大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
徐震亚愣了一下,然后,他开始咀嚼这句话,而越咀嚼就越感到有深深的意味。岂不是!这些年来,读书,奋斗,竞争,做事,匆忙,奔波……面对的是大机器、小机器,看的是数字、表格、电脑、计算机……是的,他只是个大机器上的小齿轮,无止无休的cao作,cao作,旋转,旋转……。这些年来,他从没有认清过自己,但在这一刹那,她用一句话就完完全全的说明白了:是一个大机器上的小齿轮!
“哦!”好半天之后,他才轻呼出一口气来。紧盯着云霏,他眩惑的说:“那么,助我吧,小仙女,用你手里那支小金棒点我一下吧!”
她手里正在玩弄着一支长长的狗尾糙,听到他这样说,她就毫不考虑的用那狗尾糙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他却不由自主的一震,好像这真是根仙女的魔棒,已把他抽筋换骨,打落了他的凡胎俗根。
“现在,”他沉吟的说:“我是不是‘漂亮’一些了?”
“怎么说?”
“记得第一天晚上的谈话吗?”他凝视她:“拿我和你手里那根狗尾糙比比吧,哪一个漂亮?”
她认真的比较着,看看狗尾糙,又看看徐震亚,再看看狗尾糙,再看看徐震亚。然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抛掉了糙,她跳起来说:“我看,你快被我那些千奇百怪的毛病儿传染了!”
“确实。”他微吟着。
“来!”她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去烟霞楼,我有东西要让你看!”
他站了起来。
“即使你让我看的是一个神仙们的舞蹈会,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他喃喃的说着,跟着她向群山深处跑去。
“哦,妈,你一定得让小妹化妆得漂亮点儿。”大姐云霓又在和母亲嘀嘀咕咕了。“怎么自从徐震亚搬来之后,我看小妹丝毫没变好,反而更疯了!”
“还说呢,”母亲叹口气:“震亚刚来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这几个月下来,他也跟着云霏学,不修边幅,整天除了上班以外的时间,就和云霏在山野里跑。”
“那么,岂不是……”云霓含有深意的和母亲挤挤眼睛:“那也不错呀!”
“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根本像两个孩子,每天谈的全是大树呀,喇叭花呀,小鱼呀,狗尾糙呀……哦哦,云霓,我告诉你,不止我们的云霏是个疯丫头,我看……我看……那徐震亚也是个疯小子呢!”
云霏站在窗外,听完了母亲这段议论之后,她就大大的撇了撇嘴,耸了耸鼻子,转身向山坡上走去了。
穿过了绿屋,她来到了水晶房,坐在一块大岩石上,她脱掉了鞋袜,把脚浸在那凉沁沁的水中,用脚趾不住的拨弄着流水。这正是huáng昏,落日正向紫铃馆的方向沉落,晚霞满天,是许许多多发亮的、彩色的云,把流水都染红了。她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沉思着,忽然感到了一份难言的、奇异的落寞,四周是太静了。
流水的潺oe□,鸟声的啾啁,微风的低吟……自然的音籁不绝于耳,但是,汇合起来却依然“沉静”。为什么呢?她侧耳凝思,潜意识里却似有所待。
“云霏!云霏!你在哪儿?”
一声男xing的呼唤破空而来,云霏不由自主的jīng神一振,一个微笑悄悄的浮上她的嘴角,那个疯小子来了。
“云霏!云霏!云霏!”
随着呼唤声,徐震亚出现了,望着坐在岩石上的云霏,他责备的嚷着:“好哦,你坐在这儿一声也不响,让我找遍了云霏华厦,你gān嘛不理我?”
“我在想……”
“想什么?”
她摇摇头,迷惘的笑笑。
“我也不知道。”她轻声说。
徐震亚看着她,落日的光芒,柔和的染在她的身上、发上,和面颊上,那对亮晶晶的黑眼珠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采,温柔如梦,闪亮如星。她身上那份野xing不知在何时已消失了,这时,她看来几乎是沉静的。
“哦,”他微吟,跨着水中凸起的岩石向她走近。“有没有位子给我坐?”
她的身子向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狭小的位置。
“你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他说,在她身边坐下来。
“妈妈和大姐刚刚在家里骂我们呢!”她说。
“是吗?”
“她说我是个疯丫头,你是个疯小子!”
他咬住嘴唇,想笑。一种新的、颖悟的qíng绪贯穿了他,他瞪视着她,笑容遍布在眼底眉梢。
“你笑什么?”她问。
“你母亲的话,颇有点道理。”
“哼!”她耸耸肩。“我不觉得有什么道理!”
“瞧!”他指着:“一只翠鸟!”
她看过去,果然,一只好漂亮好漂亮的翠鸟,满身蓝金色的羽毛,迎着太阳,发出宝石般的亮光。它在水面不住的回旋、翻飞,卖弄似的伸展着它的翅膀,然后,它停在一块岩石上,开始颇为骄傲的,用那美丽的长喙梳弄着它的羽毛,一面梳着,它一面微侧着头,转动着骨碌碌的黑眼珠,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另一只翠鸟掠空而来,直扑到那只翠鸟面前的水波里。
“噢,还有一只呢!”云霏低呼着。
“是的,这是只公的,石头上那只是母的。”徐震亚说,他的手不知不觉的绕在云霏的腰上。
那只公的翠鸟掠水而过,它开始啁啾的低鸣,环绕着另一只低飞,不住的展览着那美丽的羽毛,接着,它停在那只对面的石块上,开始了一段小步的舞蹈,它蹦跳,它唱歌,它展开它的翅膀……。
“哦,好美!”云霏轻轻的说,眩惑的。“但是,它在做什么?”
徐震亚注视着云霏。你!这山林的小仙女,你教过我许许多多的东西,现在,轮到我来教你了。
“它在求爱。”他低声的,温柔的说:“这是自然,你懂吗?上帝造物,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有yīn有阳,有男翠鸟,也有女翠鸟。”
“哦?”她望着他,瞪大了眼睛。
“现在,男翠鸟在向女翠鸟求爱,女的高踞在上,等待着男的,男的尽量卖弄他的英姿,去博取女的欢心。”
“哦?”
“你爱自然,你爱美,你可知道,求爱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美的一部分。你看它们!”
她看过去,那只公的翠鸟已跳到它女友的那块岩石上,像捉迷藏一般,它们开始了一小段的追逐和逃避,一个yù擒故纵,一个半推半就,它们彼此对峙着,歌唱、舞蹈、跳跃,然后相近、相扑、相倚偎……那蓝金色的羽翼扑落了无数灿烂的、眩目的光华。
“这就是最美丽的那份自然,”他继续说着:“这就是世界,是天地万物存在的源泉,一个字:爱!”他盯着她:“看到了吗?有母翠鸟,就有公翠鸟,有凤必有凰,有鸳必有鸯,……上帝造它们,为了要让它们相爱,所以,有疯丫头,必定有个疯小子!”
他的头俯下来,在她还沉浸在那份眩惑中的片刻,他的嘴唇已紧压在她的唇上,他的手臂绕过来,紧紧的拥住了她。
流水潺oe□,微风低吟,翠鸟在彼此叽叽咕咕的述说着衷qíng……
万籁俱寂,天地混沌……她从他的胳膊里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那黑亮的眼珠现在看起来好无助,好温柔,好可怜。
“我……我……我说过,我……不是那种为一个男人而活着的女人。”她可怜兮兮的说。
“但你是为我而活着的!”他望着她,深深的。
“我……我……我离不开云霏华厦。”她更嗫嚅了。
“没有人要你离开,只是,你应该给云霏华厦找一个男主人,你一个人照顾这样大的大厦,不是太孤独了吗?我会是个很好的男主人。”
“还有……还有……”她的模样愈加可怜了。“我……我……我还有千奇百怪的毛病儿呢!”
“我有万奇千怪的毛病儿呢!”他嚷着。
“而且,而且,我说过……我是不结婚的!”
“这种傻话,我们都说过,那是因为我们没有长大,也没有认识这世界!”
“再有……再有……你不是说你在美国有女朋友吗?”
“那是我编出来骗你的,因为你那时太骄傲了!”
“哦!”她瞪大眼睛:“但是,但是……”
“哦,我的天!”他喊着:“我有药方儿来治疗你这些‘还有’‘再有’‘但是’和‘而且’!”
迅速的,他的嘴唇重新压了下去,堵住了那张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嗫嚅着的嘴唇。她呻吟,她叹息,然后,她的手臂绕了上来,紧紧的环抱住了他。
大地静悄悄的,只有流水的潺oe□和微风的轻唱。那两只翠鸟,现在已经不再啁啾和跳舞了,它们庄严的站在岩石上,微侧着头儿,对他们两人凝视着,似乎也颇为明白,自己完成了一些怎样神圣的任务。本来吗,在希腊神话里,翠鸟就是由两个相爱着的好神仙变幻出来的。现在,它们jiāo头接耳了一阵子,扑了扑翅膀,双双无声无息的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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