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迷》作者:十四阙【完结】
一
我回到“在人间”的时候,薛已经起了。
侍婢们在为她梳发,象牙梳子很细致地从发丝间理过,发与梳子同色。
垂帘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她的属下们轮番上来禀事。
薛闭着眼睛听,侍婢们将碧玉头饰一样样的cha上她的发,不敢有一丝疏忽。谁都知道,薛对仪表的讲究,和她的武功一样闻名。
我静静地立在一边,这样近的距离让我看见了一些以往所看不清的细节:比如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她的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她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
薛老了。
无论曾经如何风华绝代,如何国色天香,在江湖里浸yín的人,总是老的比寻常人要快。
一些人陆续退下,一些人又从外进来。
那些打打杀杀的纷争事,没有一天停歇过。
薛很平静的听,很平静的答,在她的平静中,有的人被判定了死亡,而有的人,得以存活。
“……所以遂子门与冰龙帮的争斗最后以冰龙帮胜而告终。以上。”白衣翩然的少年禀报完后,抬起头,年轻的脸上蕴着满满的自信。
薛答:“嗯。”
少年却不退下,迟疑了一会儿,又道:“明日便是孔雀王约战苏妄言的日子,苏妄言真的会出现吗?”
“他会的。”苏睁开眼,看着镜子,和镜子里倒映出的我,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而只要他去,就必死。”少年也笑了,笑得明快张扬,眼眸深处,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渴慕。
他喜欢薛。
其实在人间里,哪个少年不喜欢她?她是二十年来江湖里最出名的美人,冷若冰霜,至今独身。
高傲,与圣洁,本就是美丽最具诱惑的两大利刃。
无数男子以为能打破奇迹使得冰山消融,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薛推开侍婢的手,淡淡道:“行了,现在,你们都退下。”
众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整个房间静静,只剩下我和她。
我下意识的将右手往衣袖中缩去。
地面上铺着光洁的白玉石,模模糊糊地映出人的影子,凄凄凉凉的一道。
“迷,我吩咐你办的事qíng办好了?”
“是。”
“苏妄言会去吧?”
“会。”
她凝视着镜子,半天,才缓缓道:“很好。我要他死。死在孔雀王的剑下。”
我没有说话。
这女人多么残忍。我想,薛变得多么残忍,残忍的令我有些害怕。
我转身,去找孔雀王。
二
茂林修竹,白衣长剑正少年。
人立不动,风满竹摇,一道银线自剑锷滑至剑尖,如琴弦拨动,响起贯彻云霄的绝世清音。
剑落,风止,叶碎。
少年轻拂衣袍,转过身来,眉目冷俊,冰雪天姿。
孔雀王,12岁成名,轰动江湖,15岁在非人间试剑榜上排名第一,18岁起开始挑战武林名宿,至今十九胜,无一败。
对苏妄言,便是他的第二十战。
此战若成,天下第一剑的头衔便易主了。
但是,他的剑虽然够狠够快也够美,却仍不是苏妄言的对手。
苏妄言……那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
我亲眼见过苏妄言的剑,在很多个日起晨昏我曾在忘川河旁看他练剑。看第一剑时我便爱上了他,此后,每看一剑,对他的爱便加深一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他经常会想出新的剑式,冠我之名送予我。
我的虚荣心,在那样的恭维里,软软融化。就此丢盔弃甲,再无抵抗的能力。
如果说,孔雀王是十年一出的练武奇才,苏妄言,却是百年难见的天才。
他jīng六艺、知百家、擅机关、通歧huáng,谈笑风生间随手拈来便是绝妙剑招,年方十九虽然聪慧但毕竟阅历尚浅的孔雀王,怎比的上?
不过,尽管如此,苏妄言最后还是会败在他剑下。
因为,这是宿命,二十年前便已铸就。
我望着眼前的少年,依稀有泪,若他知悉前十九年风光天下无人能及,不过是为这一战所做的铺垫,一场悲剧的华丽预演,高傲如他,孤僻如他,必会崩溃吧?
这就是薛的目的。
她要他和他,都不得安生。
三
第二日,寅时一刻,我穿过红门。
门内,一灯如豆,好不凄凉。
薛独自一人,身披华衣坐在灯旁。
红门内是她的禁地,没伊允许,任何人不得闯入。而她一夜未眠,坐在这里,凝望着长桌上的剑,默默出神。
那是一柄断剑。
剑刃在一尺三分处断裂,断口平滑如切。
“迷,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薛问我。
我当然知道,又怎会不知?“这是轻薄。”
此剑原长三尺六寸,仅七两重,剑身细窄,锋刃薄利,灯光下清冽似泉,又淬寒如冰,故以轻薄为名。
并且,它还是苏妄言生平用过的唯一一把剑。
自此剑断后,他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而今,这半截断剑躺在红木剑托上,陪伴着薛,度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来,薛风生水起,响彻八方,统号武林,莫不遵从。
可她看着轻薄的目光,溢满沧桑。
薛老了,今日是她的四十岁寿诞。多少时光如水,风过无痕迹,就这么无奈的,悄然的逝去。
薛说:“我恨他。”
是的,她恨苏妄言。
也许当今世上,只有我知道她有多么恨他。恨的不惜用二十年,去设计一场毁灭。
可是,值得么?薛,这样做,真的就能让你释然,从此不再悲伤么?且看看你的发,白发已如霜。
薛说:“不要劝我。我的余生,不过是慢慢去死的过程罢了。”
我看着她,因爱莫能助而悲伤。
薛,我爱你,我爱你啊。为了你我不惜亲自前往忘世居,送信给苏妄言;为了你我最终又回到了非人间……我这么爱你,这么爱你,这么这么的爱着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快乐些?
薛说:“迷,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迷,苏妄言会死在孔雀王手上吧?”
“迷,我娘临死前诅咒我,说我一定会被抛弃。”
“迷,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一旦被了解后,就会被抛弃呢?”
……
“迷,苏妄言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无法回答。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薛的母亲要这样诅咒她;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度爱她至深的苏妄言最终还是抛弃了她。
四
苏妄言与孔雀王的比剑,被安排在湖心小筑。
少林慈远大师,是这场备受瞩目的决斗的见证人。观剑的武林人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小筑前的空地围的水泄不通。
一时间,墙头树上,全是人。
薛坐在马车里,孔雀王倚着车门,面色镇定,波澜不惊。
薛忽然道:“离,你进来一下。”
离,孔雀王的名字,闻言立刻探身进车。
薛自颈间取下一条红绳,绳中间系着片琉璃坠,雕刻成心的形状,心上一点凄艳的红,宛如伤口。
她为他亲手戴上项链,动作轻柔,如慈母。
而他低眉敛目,恭敬温顺。
“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赢。”薛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挚诚,满是信心:“定不负义母厚望。”
我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便在这时,外面人声轰动,回身望去,只见两旁人cháo纷纷退让,一人慢慢地走过来,举手投足间,三分萧疏三分恬淡三分飘逸最后凝聚成一分从容。
――苏妄言。
他,毕竟、终于、还是来了。
阳光映在他身上,有种就要斑驳而去的寂寥。
这么多年,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对比之下,薛却变得太多,再无半分昔时的明媚娇憨。
难怪她会怨恨:她已然老去,而他依然年轻。
离朝他走过去。
两人的距离,慢慢靠近,薛在车中,一双手揪住衣襟,指关节,白的几乎透明。
周遭骤然而静,人人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
于那样的静谧中,离清冽清朗又带点清狂的声音冷冷响起:“午时已过,你迟到了。”
苏妄言则是笑笑:“有点事,来迟了。抱歉。”
“那么不要再làng费时间,请赐剑。”拇指轻弹,长剑跳出剑鞘,银光绽现,仿若莲花盛开。
丽绝――薛亲手为孔雀王挑选的剑,7年来,饮血江湖,未逢对手。
剑一出鞘,掌声顿起。
人群的浮躁更加突显出苏妄言的安然,他依旧好脾气的笑笑,道:“抱歉,我已久不用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离挥了挥手,一白衣少年立刻捧着个长长的剑匣走至苏妄言面前,然后掀开匣盖。
苏妄言脸色顿变,周围更是起了一片抽气声,一旁观者惊叫出声:“轻薄!”
三尺六寸长,七两重,剑身细窄,锋刃薄利,阳光下清冽似泉,又淬寒如冰――匣中躺的,可不就是当年苏妄言名动天下的轻薄剑?
我朝薛望去,薛只是冷笑,目光比那剑身更冰寒。
为了令苏妄言心绪不宁,她竟连这个都替他准备好了!
何必?薛,这又是何必啊……
那边,离道:“这不是轻薄,但是和轻薄一模一样,你应该使的顺手。这是场公平的决斗,我不会占你丝毫便宜。”
苏妄言望着他,很专注的望着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间,永不遗忘。
盯视的时间太长,众人开始疑惑和不安,窃窃私语讨论着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
尔后,苏妄言收回了视线,拿起匣中剑。
就好象绝世美人拿起了胭脂;就好象多qíng少年握起了qíng人的手;那剑在他手上鲜活。
时光瞬间回溯了二十多年,我仿佛回到了我的少女时代,在忘川河上,看他舞剑。苏妄言,苏妄言,你为何要拿起这把剑?只要你不拿,一切过往依然可以完整尘封,不让秘密有丝毫泄露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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