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一场悲剧在眼前上演,而我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不能阻止……什么都做不了。好……悲伤。
就在我的悲伤中,离出剑了。
莲花变成罪孽,与轻薄jiāo织缠绵,缱绻逶迤间,伤的是谁的心谁的眼?
白衣青衫联成了两道线,飞快闪烁、汇融,又消逝。
苏妄言突向后平滑出十余丈,然后喊了一个字:“停。”
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离挑起眉,冷眼看他。
他回视着离,眼中泛起几丝欣慰,几丝感慨,最后笑了笑:“你的剑法很不错。”
离的回应是一声轻哼。
“虽然现在尚稚,但贵在专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离的轻哼变成了不悦:“不需时日,现在就可败你。”说着欺身上前,又待出剑,苏妄言又道:“不用比了……因为,我已经输了。”
第二把轻薄自他掌间松脱,坠落于地,然后,砰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断口不偏不倚,正在一尺三分,竟与它的前身,同一命运。
众人哗然。
然后便见鲜红的液体,自青色衣袖中渗出,滴淌而下:一滴、两滴、三滴……碎溅于地,触目惊心。
离惊讶:“你受伤了?我不曾记得我的剑击中过你。”
苏妄言笑的依旧温文温存与温雅,“与你无关,是我多年不曾握剑,此刻长剑噬主而已。”微笑间,身躯摇了一摇,慈远大师立刻飞身上前,扶住他,急声道:“苏施主,且让老衲为你疗伤。”
“不,不用了。此天命,非人力所能救。”他的目光穿过慈远,悠远的投过来,看着马车,黑眸深处,有着浅浅的忧伤,然而,不过一瞬间。
下一刻,他便转向离,柔声道:“你的名字叫璃?琉璃之璃?”
“不,离骚之离。”
“巳酉年辰丑月卯未日出世?”
离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苏妄言笑,眼中有些东西彻彻底底的死去,又有些东西挣扎着再次复苏。
“因为他是你父亲。”薛走出马车,表qíng与声音一样冰冷。
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惊愕声,而离手中的丽绝更是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望着薛,满脸震惊:“义母,你说什么?”
薛,不要说,求求你不要说!
我在心中绝望的呐喊。
然而,红唇轻扬,薛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传了出来:“我说,苏妄言是你父亲,离,你亲手杀死了你的父亲。”
我捂住自己的脸,心痛的像被什么东西碾过,就此天崩地裂,不复存在。
离的五官起一阵可怕的扭曲,他冲至苏妄言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衫道:“你是我父亲?真的是我父亲?”
苏妄言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你母亲叫琉璃,你现在脖子上挂的这条项链便是我当年送给她的定qíng信物。你半岁时她带你归乡探亲,山洪迸发,自那后失去下落。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没想到你还活着,而且长这么大了……我很高兴。”
离却连忙急退,看着手上的血,浑身悸颤,突又转向薛,喊道:“为什么?义母,你早知他是我父亲,为什么还要安排我和他比武?”
薛的目光闪烁着,是残忍还是悲痛,我已分不出,只听到她的声音如丝绸般一点点的铺开,冰冷而光滑:“这不是你要求的么?你从小就想学剑,那我就让你学剑;你要出人头地,我就让你出人头地;你追逐天下第一之名,看中了苏妄言,我就让他来跟你比剑……现在,他死在你手里了,你的愿望都实现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不是死在他手上的。”苏妄言惨然一笑,看着薛,声音低沉而虚弱,“我究竟因何而死,你会不知?”
薛的表qíng终于也变了,回视着他,眼中升起薄薄的雾气:“我自山洪中奋力救出离,我养育他十九年,我苦心绸缪了这么久,就是等待这一天。”
“我知道。”
“苏妄言,我要你死。”
“我知道。”
“我要你父子相残,抱恨终身。”
苏妄言的笑容消失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了两字:“何必……”血不断的从他袖里流出来,他的脸惨白如纸,然而神qíng还是那么的温柔,温柔的仿佛从不曾自她身边离开。
就在那时,离突然上前,一把拉过他,将他背了起来:“如果你死了,我这一生也算完了,所以听着,其他种种都不重要,现在,给我活下去!”
他的步法轻盈灵动,几个飞跃,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只留下薛一人,站在空地中央,形单影只。
她忽然仰天而笑,微笑,大笑,疯狂的笑,一边笑一边道:“你以为你救的活他么?他死定了!轻薄剑的诅咒谁也逃不了,它的主人,更逃不了!哈哈哈哈……我好高兴,我太高兴了,各位,今日是我四十寿诞,非人间已备下盛宴,你们都要来,一定要来啊,哈哈哈哈……”
众人看着她,各个目瞪口呆,表qíng惊恐。
而薛只是笑,肆意的笑,笑着笑着,有泪流下来。
午时的阳光晒的大地一片苍茫。
阳光如雪。
亦如她的长发。
五
我回到了忘川河旁。
河岸碧糙青青,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二十年前,我被人追杀,慌不择路间跳下此河,没想到河流急湍,正暗叹小命休矣时,一条船经过,船上一人笑嘻嘻的看我挣扎呼救,在我快要沉没时,才放下一条绳索。
我连忙爬上去,对他怒目相向,问他为何不早救我,他笑着说:听说,忘川河中见人溺水,不要救,救了会有灾祸。
我更气,将身上珍宝全都取出,说道:这是本姑娘赏你的,你看,不但不是灾祸,还是福音呢!
他呵呵而笑,道:姑娘如此绝色,是谓红颜,红颜可不就是大祸水么?
我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那个人,就是苏妄言。
我与他便是这样相识。他独自一人住在船上,也不掌舵,随流自飘,活得好不逍遥。
我先是养伤,伤好后又不肯走,便每天找个借口赖着,他也不赶我,就那样,悠悠过了两年。
两年里,他卷莲叶为杯,击长箸而歌,兴致来时,就舞剑自创了招式赠我:迷音、迷醉、迷惑、迷梦、迷茫、迷失、迷糊、迷信、迷途、迷惘、迷雾、迷瞪、迷路、迷恋、迷离……最终汇集成后来响彻江湖的迷迭十七式。
而我终于过厌了那样平凡的日子,想回到多姿多彩的江湖。他笑笑,未加阻拦,但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来自幽幽的心底。
是啊,我想起来了,一切分崩离析都是自那开始的。
我爱热闹,每天呼朋唤友;他爱清净,总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看我胡闹。
慢慢的,我的客人越来越多,他的话语越来越少。
再后来,来客中多了个少女,明眸善睐,容颜与我竟有七分相像,xing格温婉,与我却是大不相同。我喜她乖巧文秀,常邀她来小住。
她第一次见到苏妄言时,喊了他一声姐夫,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我面色绯红,而苏则淡淡一笑,起身离开。
心结是从那一日开始,还是种子早已埋下,直等得那个契机始露端倪?回首昔日qíng形,悔悟深深,为何我当年那般愚钝,竟看不出巨变已至,山雨yù来风满楼?
自那日后少女便称呼他为哥哥,声音清甜。
我不会厨艺,她则是名副其实的女易牙;
我连扣子都不会钉,她则长于刺绣;
我生xing骄纵,得理不饶人,她则谨言慎行,凡事谦让……
我觉得她像我,却又处处qiáng于我,她就像是美化后的我,没有瑕疵。我是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亲自为她取名――
“妹妹生xing聪慧,玲珑剔透,宛若月下溪流,枝头霜露,不如就叫……”
就叫……
琉璃。
我开始浑身发抖,想起往事,手脚一片冰凉。
琉璃乃是孤儿,小名慧娘,她十五岁时,我为她更名琉璃,并与她结拜,自那日起,她一步登天,再不是山野村女。
我怜她不识字,便叫苏教她。
我对苏说,琉璃好可怜,我们要对她好一点。
我对苏说,你不要总是那么冷漠,她是我最心爱的妹妹,你就当看我的面子上,多疼疼她。
我对苏说,有人叫我防备琉璃,这不是很可笑么?哼,肯定是他见我们姐妹感qíng好,嫉妒了,所以成心离间。
我对苏说,今日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有人说你要娶琉璃,你说好笑不好笑?
苏静静地望着我,一字一字道,不是笑话,是真的。
那个名叫琉璃的少女最终抢走了我的恋人,在我忙着追逐热闹时,文静的她,与孤僻的他,有了心灵的jiāo集。
当我醒悟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太迟。
琉璃说:姐姐,对不起。
琉璃说:姐姐,我真心爱他,求求你,让我们在一起。
琉璃说:姐姐,我知道你和他虽共处两年,但彼此清白,所以……
我一巴掌扇了过去,痛得撕心裂肺,痛得无法呼吸。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又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láng心狗肺,忘恩负义,我竟然看错了你,疼错了你,你这个贱人!
琉璃望着我惨然而笑,笑容里却有寒彻我心的冷酷。
她说,没错,是姐姐先认识的他,但是,姐姐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呢。
她说,你可知道他有多么寂寞?为什么你永远只看得见他的微笑表qíng,却看不见笑容下的凄凉?
她说,姐姐,像你这样的人是给不了他幸福的,但是,我却可以。你还不明白吗?你永远只会让人不幸。
你永远只会让人不幸。
依稀在很多年以前,也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会再次听见这句话。
而这句话,终于令我全然崩溃。
在那一日,我对苏说:毁掉你的剑,我就放你自由。
在那一日,轻薄在他的内力下断折。
在那一日,我失去了爱qíng也失去了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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