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我是来疗伤的
我叫huáng青青,真名,姓huáng,名青青。说实话,我不喜欢我的名字,总觉得太幼稚,太生涩,又有点儿水果蔬菜的味道。我有个小学同学叫江凝烟,有个中学同学叫马蚁,我喜欢她们的名字,觉得要么是仙风道骨,要么是有点儿意思。所以我质问我妈:“我为什么要叫huáng青青?”而我妈说:“因为你爸姓huáng,而我喜欢叫你青青。”说了等于没说。
我有个台湾同学,跟我的名字差不多,叫huáng又青。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叫huáng又青?”他答:“这名字在台湾是有讲究的。”
“又huáng又青,大概代表不太新鲜的小白菜。”
“错,代表芒果。”
“芒果?那是huáng又红吧?”
“huáng又红是我妹妹的名字。”
我败下阵来。我总是在台湾人的言谈或逻辑中困惑,然后哑口无言。huáng又青说的句句是实话,而并非冷笑话。
在唐人街往东第四个街口的附近,有一家墨西哥人开的超级市场,那里常常出售减价的芒果,个儿大,味儿足,一盒九枚,售价五美元。不减价时,一盒九美元。我只有在它减价时才会买它。我喜欢吃芒果,与huáng又青无关。huáng又青只是我的同学而已,他已婚,还有个三岁的大脑门儿的儿子。
我,huáng青青,今年二十三岁了,正位于一个叫做美国的国家,其中的一个叫做芝加哥的城市中。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过:罪恶的芝加哥。
我还记得,那天,我在北京国际机场对我妈说:“妈,我去拯救罪恶的芝加哥了。”语毕,我的膝盖就狠狠磕上了那金属行李车。我妈眼泪汪汪:“青青,你慢点儿。”我常嫌我妈啰嗦,因为她常说:青青你慢点儿,青青你小心点儿,悠着点儿。我在她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愣头青。
第二话:水景房
我毅然决然跟着严誉走了,抱有一股就义前的壮烈感。如果可以用我从这名巨大歹人的手中换回我爸,我义无反顾,反正我的心正血流不止,而我爸在与我妈恩爱的同时,还不误事业辉煌,他比我更值得生命的延续。我盘算着:说什么拯救罪恶的芝加哥?先拯救了我爸再说吧。
事后,我自嘲:我究竟哪儿比我爸值钱了?就算真有歹人把我爸虏了去,我又凭什么去jiāo换他?
当然,严誉并不是歹人。当然,我爸也并没有身处险境,他只不过是临时有事去了华盛顿而已。严誉是他的同事,又一名目前驻芝加哥的外jiāo官。我欣赏“外jiāo官”这个词,因为不管你是不是官,你的名号都能唬唬人。
事后,我向他承认:“严叔叔,我那时以为您是黑帮的。”
严誉又笑:“人人都说我生有佛相,你竟以为我是黑帮的?”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我总结道。
我爸为我租下的公寓位于一栋总共有四十三层的公寓中的第四十二层,房间里铺有厚实的奶白色地毯,从窗口可以俯望粼粼的密支安湖。
严誉堵在房门口:“走,我请你去吃川菜。”
我塌下肩膀:“我累了,叔叔您改天再请可以吗?”
严誉并不勉qiáng我:“好好休息,还有,我儿子也住在这栋公寓,1603,你有事可以去找他。”
“他几岁了?”
“何止几岁?二十六了。”
“长得帅吗?”
“帅不帅我说不好,像我。”
第三话:感谢时差
第二天,我醒来时只有五点,感谢时差。天空是gān净的灰色,并不yīn沉,只是在黑白jiāo替而已。后来,天空又变成红色,白色,蓝色。原来,天亮是如此缤纷的过程。
有人敲门。我从猫眼儿中见到一尊小佛。我开门:“严什么?”小佛一怔:“严维邦。”
“严叔叔希望你继承他的衣钵,维护邦jiāo?”
“嗯,可惜我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从政。”
“彼此彼此。”我伸出手。
严维邦与我握手:“你怎么不笑?你不认为我的话幽默吗?”
我耸耸肩:“恕我直言,你的水平太低了。”
我和严维邦去了星巴克吃面包圈喝咖啡。面包圈五彩斑斓,严维邦催促我:“不用挑,反正都是甜的。”我不信,认真地挑了一个巧克力的和一个糙莓的,而结果的确如严维邦所言。
之后,严维邦又带我去超级市场。我买了十个苹果,它们正在减价中,十美分一个。严维邦评价道:“又大又便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见我没反应,他又补充:“不幽默吗?”我终于笑了:“你锲而不舍的jīng神比较幽默。”
“你有没有女朋友?”我问。
“有,韩国人。”严维邦答:“她就是爱上我的幽默。”
第四话:我认识了他
三天后,我爸返回了芝加哥,并光临了我的公寓。我望着冰箱里仅有了两枚jī蛋和一棵西葫芦,建议我爸:“去外面吃吧。”我爸替我关上了冰箱门:“走吧,去吃顿好的,你好像瘦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徐恩。
我认识了徐恩是因为徐恩在我爸去了洗手间时,过来和我搭讪。他的声音在我的上方响起:“我叫徐恩。”我的筷子停在一只椒盐虾上,而我仰起脸:“你叫徐恩又怎样?”坦白而言,那一瞬间,我几乎不认为他是来搭讪的了。他长得很好,皮肤很光滑,只有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他的鼻子很挺拔,即便是俯视着我,他的鼻孔也没有引发我的反感。我自幼反感大鼻孔或者鼻孔朝天的男人,那会令我浮想联翩,想着那其中是多么多么“藏污纳垢”,那简直类似于qiáng迫症。他的眼睛比彭其的亮,大概是因为他经历得还少。彭其的嘴要比他的gān涩,大概是因为彭其已苍老了。与我相比,他够老了。
我并不认为,一个似乎比彭其更加英俊的男人会来向我搭讪,尤其是他还生有诱人的颀长的手指。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美人儿。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打给我。”徐恩将一张餐巾纸撂在我的面前,而后走了。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他走回我斜后方的一张桌子。他和另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我可以看见他的脸,和那个男人的背。他们的背影颇有几分相似。我回过头,徐恩撂下的那张纸上只有他的名字,以及一串数字。
“这儿是不是有很多人推销保险?”我没头没脑问了我爸这么一句。
“啊?”我爸呆头呆脑的:“保险?没有啊?倒是有不少推销电话卡的。”
我用那张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将它揉成一团。我不打算给徐恩打电话,因为我笃定了他是个卖电话卡的。
彭其发来了邮件,只有不长不短的一行:青青,我吃了十五个饺子,素的。我在来芝加哥的前一天,给彭其包了一百八十个饺子,素的,猪ròu的,还有羊ròu的,一样六十个,排在托盘里整整齐齐,冻入冰柜。彭其见了,紧紧地抱住了我,再放开我时,他的眼圈是红的,可惜,他还是没有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huáng青青不擅长煎炒烹炸,只会调十二种饺子馅和包饺子,因为,彭其最爱吃饺子。
第五话:如果
一楼的门口坐着一排xing感的尤雾,她们都是高年级生,身份类似于国内的学生会人员。我挑了个棕发碧眼的,从她手中拿到了属于我的胸卡和报到文件,然后按照她的指示去了辽阔的会议厅,准备承受那一系列的致辞和介绍。
致辞开始前,我认识了一个美国男人和一个越南女孩,他们都与我同一科系。这就是胸卡的用处,它可以无言地bào露出所有者将要攻读的领域。我为此多少有点儿不自在,因为人人在看见我后都会先看我的胸,不,是胸卡。美国男人麦克三十多岁,在洛赛银行的投资部工作。越南女孩比我矮了十公分不止,她和我一样,刚刚大学毕业。她的越南名字从我左耳入,右耳出,而她的英文名字是安娜。
我坐在会议室的最后一排,前面的一个个脑袋犹如各色的毛球。
致辞开始后,一个huáng皮肤黑头发的男人走进来,坐在了我旁边。他就是huáng又青,台湾人,读MBA。
huáng又青瞟着正在致辞的大胡子男人用中文问我:“他之前有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qíng?”我用中文回答:“全是废话。”我很高兴我可以说中文,而不是“No”。huáng又青的头发很长,还有自来卷儿,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很粗犷。
中午,我在学校吃免费的欢迎自助餐。我的盘子里堆着小山般的意大利面和哈密瓜,杯子里的可乐几乎要溢出来。黑色的和白色的男人们都很高,在我左右穿梭,我忽然很想念huáng色的男人,想念彭其。我观察了安娜的盘子,其中的面条小于等于十五根。huáng又青坐在我的邻桌喝啤酒,时不时地向我举杯。
吃到一半,严维邦来了。他端着盘子找座位,我朝他挥了挥手,他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我的旁边。“你来揩我们商学院的油水?”我盯着严维邦盘子里的大山。严维邦没说话,笑成了一尊佛。笑佛在接了通电话后,急急忙忙就走了,却把车钥匙遗漏在了托盘的边缘下。我拿着车钥匙追下楼,笑佛对我说:“晚上有几个朋友一块儿吃饭,你也来吧,我来接你。”
如果,严维邦没有来揩我们商学院的油水,如果,他没有遗漏他的车钥匙,又如果,我没有去和他的几个朋友一块儿吃饭,那么,也许我不会再见到徐恩,至少,不会这么快再见到他。
徐恩是严维邦的几个朋友之一。
严维邦来接我时,黑宝马上除了他还有他的韩国女朋友。韩国女皮肤奇白,脖子奇长,像个妖jīng。佛与妖jīng,真不知道是谁降了谁。
吃饭的餐馆叫“四川”,是整片唐人街中最正宗的一间中餐馆。我跟着佛和妖jīng进了四川,看见了徐恩。佛和妖jīng走向的那张桌子,也正是徐恩所在的那张桌子。徐恩看了我一眼,就认出了我,他用手里的筷子敲了一下面前的碟子:“是你。”
第六话:电话号码
“这间是什么菜?好辣。”我的嘴唇火烧火燎。
徐恩没说话,却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餐馆门口,而后指了指“四川”二字。
“我知道。”我甩开他的手,往回走。
“知道你还问?”徐恩跟在我身后。
“因为我实在没话跟你说。”我说谎了。其实,我是一时间,失了心神。
吃完饭,徐恩悄悄掖给我一张餐巾纸,其上又是他的手机号码。这次我没有扔,但我仍然不准备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