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
伍太太对子女这样说:「我快要去与你们父亲见面,很是安乐,纵使牵挂你们,也顾不得了。」
那天晚上,小仍自梦中醒来,叫醒姑姑,这样说:「我看见外公回来接外婆。」
不为紧紧抱着小仍,轻轻问:「外公白发还是黑发?」
「黑发,穿西装,戴领花,很漂亮。」
「外婆呢?」
「外婆很高兴的跟着他走了,真不舍得。」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慧中的声音:「不为,你们快来一次。」
不为立刻醒悟到是什么一回事。
小仍已经看见他们走了,想必已经来不及。
不为叫醒各人。
大嫂还想扑粉,被大哥一手拍落粉盒,大家带看孩子们赶去。
两个欧阳医生同时走出来摇摇头。
伍不虞像疯汉似放声大哭,不为与孩子们坐在走廊上发呆。
她把一切安排得最好,放放心心地离去。
大嫂问:「她身有重病,为什么不说?」
「一说出来,子孙脸上还好意思有笑容?人人愁眉苦面,还有什么意思。」
大嫂一怔,低头说是。
没有人提到钱。
第二大清晨,不为通知姐姐。
到头来,两个女儿比儿子坚qiáng,因为女儿早有预感,而儿子懵然不觉。
不为知会了宋律师。
宋这样说:「星期五上午十时我来府上宣读遗嘱。」
不为把时间告诉兄姐。
大家穿着黑衣坐在客厅中食不下咽。
孩子们在不为坚持下全体去了上学。
怨有头债有主,毋需小孩也一起寝食不安。
不劳说:「终于可分产业了。」语气中毫无欢喜。
不虞忽然慷慨地说:「三人平分吧。」
居然没有人反对。
可见都叫母亲的温qíng感动。
不为沉默,过两日宋律师一开口,一切水落石出。
不虞说:「新生意刚有点眉目,母亲看不到了,上头欢迎我们回去设厂呢,我们打算把西游记设计成三部曲电子游戏机,名宇都拟好了,叫‘上天、入地、成道’可是——」
他说话上句跟下句不联一气,语无论次,可见极之伤悲、疲倦、失望。
不为觉得大哥这时最像一个堂堂正正男子。
而大嫂呢,也当起家来。
不为听见她同佣人商量:「这几天剩下许多白饭,倒掉可惜,不如做炒饭。」
「胃口不佳,油腻腻谁吃炒饭?」
「那么,做葡国jī饭。」
「不如海南jī饭吧。」
正当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家何等可贵之际,这个家就快结业。
不劳在房里收拾母亲的杂物。
她说,「奇怪,妈妈平时穿的皮裘、大衣、披肩全部不见了,一件首饰也找不到。」
不力仍然缄默。
「莫非都送了人?」
「她没有亲友。」
「阿保呢2」
「阿保绝对可靠,大件东西也不是佣人可以随意搬走。」
大嫂说:「那对西瓜玉镯,自然也一并失踪了。」
不劳说:「只有她给我的这副耳环还在我耳朵上。」
「我记得爸有好几只百德菲丽手表」
不为微笑。
「不为,你可知那些东西下落?」
不为第十次摇头。
「也许在银行保管箱里,宋律师会告诉我们。」
这几日大嫂与姐姐都来向不为借黑白衣裤。
宋律师一进门,只看到整齐的黑白两色。
他朝三兄妹点点头。
「伍家这一季连二接三发生这么多事,全靠你们坚qiáng应付。」
他喝一口茶,坐下来,取出文件宣读.「我阮咏坤将财产平均分给予女三人,希望他们互相敬爱,和气共处。」
大家松了口气。
宋律师说:「她银行户口剩下现款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元。」
不虞瞪大双眼,等待宋律师说下去。
宋律师却说:「没有证券也没有珠宝。」
不劳问:「屋契呢?」
「这座独立屋已经押给银行,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迁出。」
不虞站起来,大惑不解,「你是说,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
宋律师忽然笑一笑,「有,她遗爱人间。」
不虞缓缓坐下。
只有不为一个人没有意外。
宋律师说:「我告辞了,有什么事,请与我联络。」
不为送他出去。
到门口,宋律师转过头来,「奇怪,他们仿佛相当接受事实,并无吵闹。」
不为答:「到底是成年人。」
宋律师离去。
回到客厅只见不虞躺在长沙发上。
「原来什么都没有!」他反而笑起来。
「妈也真有一手,一直哄撮我们。」
「她竟这样会花钱。」
不劳说:「应该的,自己的钱,用在自己身上,我得学一学。」
「不,她也用我们身上,手段阔绰,婢仆成群司机进出,我们好好享受了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感觉上已有三年。」
「我吃得很痛快。」
不劳说:「我自觉像千金小姐。」
不虞搔摄头,「不为吃亏了,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开口要,自然没有。」
不为一直没有说话。
不虞问:「各位有何打算?大家商量一下。」
不劳说:「我得回上海做生意。」
「两个儿子呢?」
「看你了,如果你们住本市,请代为照料,如不,我带他们到上海读国际学校。」
I我们会租一间小公寓住。」
「不再回美国?」
不虞说:「待那边经济好转才回去,唉,像游牧民族一般,何处有水有糙,就在该处扎营生活。」
大嫂说:「孩子若不怕挤,jiāo给我们好了,你可专心发财。」
不劳感激,「谢谢你们。」
「自己人,谢什么。」
分不到钱,反而像一对好兄妹,人xing古怪,可见一斑。
他俩看着不为「你呢,小妹。」
「我?」不为假笑。
「是,你,结婚还是升学?」
「我继续写作。」
不劳笑问:「何以为生?」
「白天做侍应生。」不为没好气。
不虞说:「随她去,她若是喜欢呢,就不觉累。」
「仍然回去住那货仓?」
不为说:「三个月没jiāo租,也许已经租给别人。」
「你不是付了按金吗,房东不致于这样绝qíng。」
「嘿。」
「不为——」
不力摆摆手「明白明白,年纪大了,该好好打算,储粮过冬。」
大家都笑了。
半晌大嫂说:「谁会想到,妈会没有钱剩下。」
「办完事之后解散佣人吧。j
「十多万,办事可够?]
「妈妈早有打算,有关费用已经付清。」
不虞唏嘘,「她都想到了,不用靠我们这班不肖子女。」
不为静静听兄姐说话。
「不为表现最好,一毛钱也不争。」
不劳忽然吟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妆衣。」
不为听到这样的话,流下泪来。
不虞又搔头。
那天中午保姨赶了下来,帮忙料理事qíng。
于忠艺需要打理业务没有出现。
孩子们也受到很大打击,不为看见占美及威利那两个铁汉伏在外婆的chuáng上哭泣。
小仍要求买一束白色氢气球,在天井一松手,汽球上升,她眯着眼看到汽球在空中消失,然后轻轻说:「祖母收到了,她很喜欢。」
大家听了都觉侧然。
稍后,欧阳慧中医生来探访伍家。
见他们收抬行李杂物,才知道要搬家。
银行已经派人来视察过,请他们不要搬动家具,当初估价连灯饰家具包括在内,每件都有记录。
不劳最先回去照料生意。
不虞带看孩子们搬到郊外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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