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带孩子们回家。
不劳连忙问孩子们事发过程,他们却不愿多说,玩电子游戏机去了。
不为随便问:「找到学校没有?」
没想到大嫂说:〔三人有了着落,小仍不能到一般儿童班学习。」
不为说:「我来教她,与我坐同一张桌子,我写作,她写功课,一对一。」
大嫂低下头来,忽然又仰起脸,「不劳,这次谢谢两位小艾历逊。」
不劳答:[应该的,是兄弟姐妹。」
那一晚特别静。
小仍与外公下棋,不为坐一旁看。
小仍要睡了,老人意犹未尽。
不为说「我来。」
她与父亲对奕。
原来老人不理规矩,爱怎样走就怎样走,将军不但可以飞出来吃车马pào,象且可以过河散步。
不为大笑,多有趣,游戏是该这样。
难怪小仍与他玩得那样开心。
片刻大家对吃,棋盘上空空如也,算是一局。
于忠艺在一旁也忍不住笑。
「爸,刷牙洗脸,好睡觉了。」
老人忽然抬起头,他这样说:「小朋友,早早起,刷刷牙,洗洗脸,吃过早饭上学去。」
不为听了,握住他的手,「是,是。」落下泪来。
这一定是六十年前老人上幼稚园时背会的一课书,自记忆仓库最深处挖掘出来。
他的记忆已经打散蒸发,但是偶然还可以拾到一片半片比较完整的。
不为坐露台上,用手掩住脸。
忧伤使她疲累。
保姨轻轻坐在她身边。
「不为,在想什么?]
「在想老一脱的人真勇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不言倦,也不抱怨。」
〔你们也gān得不错。」
「爸说他赤条条南下,做经纪,四处奔波,赚些许佣金养家活儿,一日在街上遇到大雨只得走到工厂大厦檐篷下躲一躲,谁知守门口的印度人来赶他,爸说,他记得那家大厦属于骆驼漆厂。」
保姨讶异,「现在都没有这家厂了。」
「爸后来白手兴家,我们这些人,才有瓦遮头。」
「不为记xing好。」
「爸现在像个小孩一样了。」
「不为,不耍太晚回去,我叫小于送你。」
「人家也是人,也要休息。」
保姨说:「我像他那年纪,一天只需睡三四个小时。」
可是不为坚持自己叫车走。
她在小公寓工作到深夜。
奇是奇在男生找翁戎的电话不绝。
终于,不为的电话也响起来。是翁戎问她住得可舒服,会不会开洗衣机等。跟着,是莉莉苏比耶斯基找她。
「大家看了摄影及说明都觉得动人,还有没有?继续传给我们。」
[今日去街市,拍了一些照片。」
「听说你们的街市最jīng彩,整只猪的尸体挂在钩子上陈列——」
「是」不为给她接上去:「女人梳长辫穿看七彩高跟木拖鞋,男子打赤上身,手持大刀,看着她们狰狞地笑,问道:「姐姐,斫板上的ròu,你要哪一块?」
莉莉艳羡地说:〔哗。」
「你可要来看看?」
「那些男人,可喜欢金发女人?」
「我没有问,有些事,不能有中间人。」
「继续把照片传来。」
不为一直做到双眼涩倦。
她倒在chuáng上睡着。
第二天早上,发觉已没有gān净衣服,她只带来三套T恤长裤,十套八套内衣及袜子。她披着浴袍洗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半小时后取出烘gān,光洁如新。
不为有一个很奇
怪的习惯,她每件衣服都要熨得光滑,正在忙,门铃响起来。是保姨来了。
「住得好吗?自己做洗熨?何必呢,我天天开三次洗衣机。」
她带豆浆粢饭给不为。
「真不知你们在外国吃些什么,占美他们牙ròu红肿,分明是吃煎炸食物过多。」
「不,许是水土不服。」
熨好了衣裤,立刻往身上穿。
「就这样粗布麻衣?」
不为笑,「官盖满京华,我乃是小布衣。」
保姨说:「来日你成了名,雷声响天下。」
「写作也是一门职业,我但求做妥本分,赚取温饱,于愿已足。」
「这间小公寓很舒服。」
「我朋友比我能gān。」
「我不同你说了,小于还在楼下等我,一会来吃午饭。」
静下来,不为看过莉莉给的大纲。那是一个在唐人街开杂货店一家子的遭遇。
杂货店:大嫂家正在运河街开店……
不为决定双管齐下,努力工作,摄影集与文宇一起来。
写作需要的是大量耐力、耐力、耐力。真要忍得住凄清寂寞,天天专注地一个人坐在案头工作。
不觉保姨打电话来催:「十分钟后开饭。」
「马上来。」
她开门下楼去叫车。
小于在门口等她。
「保姨叫我顺路载你。」
保姨眼观八方。
「伍太太今日出院。」
「现在去接她?」
「吃完中饭才去,新司机今日上班。」
回到家,刚来得及喝汤。
他们分两路车去接母亲。
伍太太高兴得落下泪来,她丝毫不介意人多声乱,一由众孙女扶着上车回家。
不为注意到,是保姨拿着支票去付账。
到了家,伍太太根本没有休息机会。占美威利拉看她要她说当日病发过程——
「有没有看到一条有qiáng烈白光的隧道?」
「有无天使来接你?」
「你灵魂可有浮起到天花板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
小行有纹有路,问外婆:「痛不痛,怕不怕?」
小仍最好,不大会说话,只是依偎在外婆身边。
伍太太看了看qíng况,叫不为过去:「你睡哪里?]
「我住外边宿舍。」
「这——」
不为按住母亲,「嘘,我很好,妈妈别担心。」
这时伍先生走出来,不劳把他扶到妻子身边。
他看住老妻很久,忽然笑了,「你回来了。」
伍太太笑答:「是,我回来啦。」
老人又问:「英伦天气好吗,有无下雨?你毕业没有?」
伍太太忍不住问:「你记不记得我是谁?」
他不加思索回答:「你是岑美伦。」
不虞问:「谁叫岑美伦?」
伍太大叹口气,「他的一个表姐,自小在伦敦读书。」
又记错人了。
大家正在欷-,老人却叫起妻子的名字来:「咏坤,咏坤。」
伍太大连忙回应:「这里,我在这里。」
老先生却指着电视荧幕上一个花枝招展的歌星。
大家不禁颓然。
不为一声不响,替父亲-背。
一切爱与恨都在伍先生脑海中一笔勾销。
夜深,一家人倦得抬不起头来,纷纷淋浴上chuáng。
不为刚想离去,经过书房,看见不虞还在那里。他盯牢小型保险箱发呆。
不为讶异问:「你看什么?」
不虞问:「密码是什么?」
「我不知道,问母亲好了。」不为只觉好笑。
她已经不再为这种事生气。
背后传来母亲的声音:「谁想知道保险箱号码?」
不虞不好意思,〔妈,你怎么起来了?」
「不必猜度,密码是十二九十一,正是你们三人生日日子,你把箱子打开来看好了。」
不虞嘻嘻笑「我去休息。」
「不」伍老太坚持,「现在就打开,免得三更半夜有人睡不着爬起来偷偷看。」
不虞红着睑,照密码打开箱子,里边空无一物。
伍老太问:〔放心了?以后再也不必锁上。」
她转头慢慢走回楼上。
不为叹气,「这下你可满意了?」
不虞讪讪地,〔没想到老太太火气十足。」
不为看着大哥,小时候他一脸jīng灵,功课也好,没想到越老越蠢。
她又叹口气,转身离去。
听到大哥在身后喃喃说:[财物一定是挪到银行去了,必是防着艾历逊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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