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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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波只是笑,人各有志,她就不知多享受邵家的设施,她决定恒久住在邵家做客人。

    “家里有什么不好?有人煮食有人收拾有人洗熨还有人听电话,她偏偏要搬出去,才几十星期,就又黑又瘦。”

    宁波把一只手按住阿姨肩膀,表示尽在不言中。

    阿姨也握住宁波的手,“幸亏我还有一个女儿,”想起来了,“对,有朋友没有?”

    “事收未成,不谈婚姻,江宁波何患无伴。”

    阿姨听出宁波心中豪qíng,非常钦佩,“这一代是两样子,多读书真有用。”

    宁波仍是笑。

    “你姨丈说你经常做到半夜十二点,可有这样的事?”

    “我无处可去,赖在厂里。”

    “我骂你姨丈收买人命。”

    “没有啊!命他是不要,给他时间就可以了,厂里帐簿有点复朵,我和会计师往往做到深夜。”

    有几次做到天色鱼肚白。

    回来淋个浴换件衣裳喝杯咖啡又回厂见客。

    宁波没说的是,会计师叫何绰勉,高大英俊,聪明机智,还有,未婚。

    他爱穿白衬衫,可是不穿内衣,每当下班时间一过,他就脱下外套,那白衬衫料子十分薄,贴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工作有时紧张,会冒汗,袖圈下一遍湿印,加上胡须长得快,下巴尽是所谓“五点钟yīn影”,青色须根也增加了男xing魅力。

    最令宁波觉得可取的是,此人丝毫不觉得他自己长得好,姿势十分潇洒。

    不过他俩超时工作,却绝对为公不为私。

    两人之下甚至没有私语。

    在电梯或是公司车上,都维持缄默。

    少说话,多做事,是江宁波的座右铭。

    邵正印一次看到何绰勉,“嗯,白衬衫。”

    宁波笑笑,“令你想起一个人是不是?”

    正即感慨,“那几乎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真像是不是,成语说的恍如隔世,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和些什么人约会?”

    “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某一个下午,宁波买了盒巧克力给正印送上去,按铃,门打开,是一位男生,只穿一条破牛仔裤,光着上身,见来人是女客,尴尬地解释:“我以为是送薄饼来。”

    宁波扬声,“正印。”

    那小生连忙套上线衫,用手指梳梳头发。

    宁波说:“我该先拨电话上来。”

    “不要紧,我在厨房。”

    只穿一件毛巾浴袍。

    宁波在厨房与正印谈了一会儿。

    正印斟杯香槟给她。

    宁波劝道:“别太明目张胆。”

    “谁也不能管我。”

    宁波笑,“那你得管住自己。”

    正印放下酒杯,看着宁波也笑,“这些年来,你总是不怕指出我的不是,宁波,你真是我的忠友。”

    “谢谢你。”

    “可是宁波,你知道我好色。”

    “这是人类习xing,无可厚非,人人喜欢漂亮的小孩、标致的异xing,加以控制也就是了。”

    这时门铃大响。

    宁波抬起头,“这是谁?”

    “送薄饼来。”

    才怪,门一开,站在外头的是正印的母亲。

    穿着浴袍的正印愣住,“妈妈,你怎么来了?”

    宁波急出汗来,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急智,连忙抓起手袋,拉着那男生的手,“那我和汤姆先走一步,阿姨,你和正印先谈谈。”

    “这是你的朋友吗?宁波。”阿姨笑颜逐开,“一起吃饭吧。”

    “我们要赶到另一个地方去。”宁波满脸笑容,替男生取过外套,“再见阿姨。”

    一走出门口,马上拉下面孔。

    那位小生穿上外套,陪她走到停车场。

    宁波上自己的车,那小生俯下身来问:“我们不是要赶另一个场子吗?”

    宁波最最痛恨这种嬉皮笑脸,冷冷打开手袋,取出一百元,扔出车窗,“给你叫计程车!”

    那位小生自出娘胎未受过如此招待,愣在那里。

第四章

    车子已飞驶离去。

    那天晚上,阿姨忽然说:“宁波,正印家那位男生,不真是你的朋友吧?”

    宁波一怔,面孔自电视荧光幕转过来,“阿姨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你怕我难堪,是不是?”

    “我多此一举。”

    “你是要保妒正印的名誉。”

    宁波不出声。

    “各人有各人造化缘法,许多滥jiāo的女子此刻都被称是夫人了,守身如玉,却未必受人欣赏。”

    宁波十分尴尬。

    “我很看得开,不过宁波,真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让我们母女下台,我少不免要说她几句,以正印的脾气,一定不服,可能大伤和气。”

    宁波松口气,幸亏阿姨见qíng。

    深夜,正印打电话来了。

    她讪笑,“你又救了我一次。”

    宁波劝道:“那个人不好,那种人配不起你。”

    正印笑,“哪里去找那么多好人,你这人真是天真。”

    “何掉勉不错,我介绍何掉勉给你。”

    “我不要!”

    “我知道,你喜欢茫无来历,不知首尾的神秘人,你喜欢刺激。”

    “说得好,生活已经够沉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说什么都不甘心坐到一张桌子上去相亲,待人介绍男生给我,我不怕危险,我有的是jīng力——”

    宁波幽默地给她接上去:“与爱心。”

    正印抱怨:“这么多年来,你对我都没有真心。”

    “去睡觉吧。”

    第二天,宁波仍然在厂里做到八九点。

    何绰勉忽然说:“查帐同验血一祥,马上可以知道病的根由。”

    这是真的,他俩合作以来,已查出不少纰漏,悄悄堵塞,把该开除的人静静请走,把多余的开销省下,该关的水龙头立刻关上,该松的地方加倍慷慨,这一切,没有何绰勉的帮忙,实在做不到。

    宁波很佩服何绰勉,是,是有关他的能力,可是都会中jīng明的年轻人是很多的,她更欣赏的是他办事的恣度:低调、绝不喧哗、坚持息事宁人,并且遵从一句老话:吃亏就是便宜,能够化解就做出牺牲,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这样做需要很多的智慧与很大的度量,缺一不可,所以宁波欣赏他。

    她说:“照说,像你这样的行政医生,应该到大公司去断症。”终于谈到私事上去了。

    他笑笑,“小公司容易医,特别见效,有成就感。”

    宁波点点头。

    “一起吃饭?”

    宁波踌躇,上班是他,下班又是他,惨过结婚。

    何绰勉看出苗头来,“我可以不谈公事。”

    尽揭隐私?倒是蛮过痛的,去拭一试。

    小何没有令宁波失望,他果然全不谈生意经。

    宁波却忽然向他透露身世。

    开口之前也考虑过该不该说出来,可是一切已成过去,她已是个成年人,况且,她也真想找个对象倾诉一下,于是宁波透露,她在阿姨家长大。

    何绰勉的反应却有点激动,“呵,难怪你比别的同龄女子持重。”

    “是呀,”宁波感慨,“人家越是疼你,你越要留神,那始终不是你自己的家。”

    何绰勉一脸恻然,这个女孩统共没有享受过童年与青少年期。

    宁波抬起头想了想:“我也不见得不快乐,可是很知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于是在别人家中,事事不投入,十分隔膜,既不敢高兴得太早,又不想露出失望的样子来,长时期悲喜含糊不清,看在别人眼中,也就是老成持重。”

    何绰勉冲口而出:“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得好好补偿自己。”

    宁波困惑地问:“怎么样做才对呢?多跳几次舞,还是置多一箩衣裳?”

    何绰勉怜惜地答:“无论是什么,令你自己高兴就好。”

    宁波笑答:“让我们回厂去挑灯夜战,我爱我的工作。”

    是这样把一家几乎完全不认识管理科学的小型工厂整理出来。

    将所有资料送迸电脑记录,一目了然,人事归人事,物资归物资,每个部门都设主管,不像从前,一有什么事,人人一窝蜂跑老板房里投诉。

    宁波工作成绩斐然,正印也没闲着。

    呵不是指异xing朋友令她夙夜匪懈,她在银行里也升了一级。

    过去一年正印名下招揽到六百四十万美金的生意,这笔款子跟着她走,无论到哪一家银行都一样。

    宁波猜想其中三百万属于阿姨的私人投资,随便做个定期,已经帮了正印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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