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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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印说:“他说他会争取。”

    “相信我,十五年后,他照旧依然故我。”

    “管他呢。”

    这是正确态度,不能等任何人任何事,自己一定要有工作、娱乐、消遣。

    这一章已经结束?又不见得,要待日后分晓。

    傍晚阿姨回来,问道:“正印在吗?”

    “在睡觉,有点累。”

    宁波推开卧室门,见正印躺在自幼睡的chuáng上,chuáng铺被褥还簇新粉红色,正印面孔也还十分稚嫩,宁波有点不明白,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走近正印,在chuáng沿坐下,握住正印的手,正印轻轻睁开双眼。宁波说:“孩子与你会寂寞的,不如给他一个机会吧。”

    正印讶异地问:“你呢?你就不怕寂寞?”

    “我习惯了。”

    “胡说,这种事永远不会习惯。”

    宁波靠在chuáng头,“我没问题,你放心,日后,我也许会与人同居分居数次,或结婚离婚数次,创业、赚钱、成名……忙着呢。”

    “你会不会找到那个人?”

    “茫无头绪,反正我没闲着,管它哩!”

    孩子在七个星期后出生,一点点大,放在氧气箱里,宁波天天去看她,那幼婴容貌秀丽,五官jīng巧,一头卷发,像足了正印。

    一天,在医院门口碰见袁康候。

    他愉快地说:“我正式离婚了。”

    宁波讶异,这么快?由此可兄如果真的要做,没有难成之事。

    经一事长一智,从此宁波相信这世上没有离不成的婚。

    之所以不离,大抵是当事人还不舍得离。

    袁康候接着说:“婴儿真漂亮可爱。”

    讲这话的时候,他面孔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宁波看在眼内,脸色稍霁,噫,此君人品不怎么样,可是此君倒是还算爱孩子。

    这是他的福气。

    “孩子像母亲,美妈生美女。”

    “可不是。”宁波并没有跟他谈下去的意思。

    “我与正印决定尽快结婚。”

    宁波一怔。

    “我的孩子总得跟我的姓。”

    他的孩子,这么说来,他是十分肯定啦,想必有证有据。

    “恭喜你。”

    “宁波,让我将功赎罪?”

    宁波嗤一声笑,“什么功,什么罪?你有什么功,如何去赎抛却前妻的罪!”

    真好笑!

    宁波一转头走——

    三十二岁时——

    往回看,邵正印想来想去不明白,怎么会结过两次婚。

    宁波时常挪揄她:“少拿出来讲,你自己都弄不懂,旁人更不了解,要求人分析,到jīng神科医生处。”

    正印怒道:“自小到大,我觉得你爱讽刺我,开头还以为是多心,现在证实这是不折不扣的真相。”

    宁波哎口气,“真相是,我和你已发老了。”

    正印笑,穿著大*套装的她走到镜子面前,端洋镜中人,她搔首弄姿,然后附和地脱:“老了!”吁出一口气。

    于波知道她那祥勇敢乩老,是因力她一鱼也不品老。

    再注二十年,口气也杵就不同,可能只肯承伙“我片大了”。

    宁波加一句:“寸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正印看著宁波,“你可没làng费寸同,你把邵氏制衣搞得天下知名,业绩扩大百倍,成为上市公司,每期在美国时尚杂志广告费用,可在本市置一层两房两厅公寓,本行谁不晓得江宁波三个字。”

    宁波骇笑,“你少夸张。”

    正印也笑,“我妈说得对:宁波是还债女。”

    “我为的是自己,你看我穿得好住得好,食有鱼出有车。”

    “宁波,你真神气。”

    “你看我这些皱纹,皆因来回来回地跑,看完老美的面孔看老英,现在还得走大陆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天累得歇斯底里,客人不是说笑话,我都乱笑不已。”

    “可是你得到了你要的一切。”

    “小姐,刚开头而已,现在才叫作储备军火弹药,有资格出去和人家打,从前?谈也不要谈。”

    “我爸说,他从来没想到邵氏制衣会有今天这局面。”

    “上苍往往最照顾没有机心的人。”

    “是,江董事。”

    “别谦虚了,正印,你也有成绩呀!掌管美资银行东南亚大部分分行。”

    正印居然谦曰:“一身铜臭。”

    “邵正印借贷手法谨慎,甚为同事诽议,直至某传媒大亨逝世倒台,几乎所有银行均水深火热,大老板庆幸之余,论功行赏,于是抬捧邵正印。”

    正印沉吟,“那次真险过剃头,那公司代表带着名牌钻表来见我,并答允回佣百分之-……”

    宁波笑问:“喂,如有外人听见我们姐妹俩自chuī自擂,会有什么感想?”

    “咄,此刻又没外人,来,继续chuī牛,穷过瘾。”

    两人笑得弯腰。

    刹那间像回复到十六七岁模样。

    宁波说:“你看你多能gān,这样兵荒马乱,还能结两次婚,生一个孩子,我差多了,jiāo白卷。”

    正印居然承认这都是成绩,“真的,连邵正印都佩服邵正印,两次离婚何等劳民伤财,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时间心血。”

    宁波收敛了笑容,“你看我们多伟大。”

    “如今步入壮年,我得加紧进修养生之道,不攻,只守,起码享受三数载再说。”

    宁波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效法,这几年最值得珍惜,趁父母还健康,我们尚有力气,生活又上了轨道,该好好耍乐。”

    正印抬起头,“最好能够恋爱。”

    宁波笑了。

    正印自嘲:“你看我这个恋爱专家,人家一见就怕。”

    “你现在已有jīng神寄托。”

    “是呀,像所有母亲一样,全副心思放在囡囡身上。”

    真没想到邵正印会和一般母亲丝毫没有分别。

    囡囡的事比天大,一早分出尊卑,女尊母卑,凡事皆分先后,女先她后,那样目无下尘,骄矜刁钻的一个人,为了孩子,忽然低声下气,不怕累不怕脏,什么都亲力亲为,亲手服侍,使宁波觉得不可思议。

    像孩子吃巧克力吃到一半忽然不想吞作势要吐,宁波听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嚷,正印走过来,若无其事便顺手伸过去接,那还是戴着几卡拉大方钻的手!

    又玩着玩着,宁波忽然闻到某种异味,又急得一额汗,“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回家?怎么在街上清理?”好一个邵正印,不慌不忙,把孩子抱进大酒店找洗手间,不消五分钟便搞妥出来。

    以致宁波对阿姨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怕脏。”

    阿姨劝道:“统统jiāo给保姆好了。”

    “不,正印是对的,母亲也得尽量参与,除非要上班,否则还是亲自动手的好。”

    “孩子养下来,你就不觉得臭。”

    宁波打一个冷颤,不去想它。

第六章

    如今囡囡已经六岁,拉得一手好提琴,时时演奏一曲,娱己娱人,特别受外婆赞赏。

    她与母亲住在一起,不过一有假期,就到外婆家寄宿。

    至于宁波,她仍然陪着阿姨。

    那张单人chuáng,足足睡了四分一世妃,换过两次chuáng褥,始终不舍得扔掉。

    她搔着头皮,“别的chuáng,睡不好。”

    阿姨笑着说:“我们家董事长的闺房,可真朴素得紧。”

    一chuáng一几一书桌一椅一书架一衣柜,参考书文件全堆在地下,私人电脑放在chuáng头几上,人蹲在地上打字键,两具电话一公一私放在墙角,传真机搁衣柜里,用时才取出cha上电源。

    越是这样挤迫越有灵感,晚上睡的时候把chuáng上书籍搬到地上,白天起chuáng又搬一次。

    正印不只一次纳罕,“真是怪人。”

    宁波刚买了房子,背山面海,风景秀丽,书房宽敞无比,可是呆不住,兜个圈就想走。

    在阿姨家她才有归属感。

    阿姨最高兴是这点。

    办公室也一样,大房中再隔一间小房,秘书座位比她的舒适,她站起来时要挣扎一番,往往钩烂袜子。

    那一天,秘书说:“何先生找。”

    到了这个年纪,认识的人渐多,记姓名的本事渐渐衰退,“何什么先生?”

    “何绰勉。”

    “有这样一个人吗?”宁波茫然。

    “江小姐,那是我们以前的公司秘书何绰勉。”

    呵是,小何,那个小何。

    “接进来接进来。”

    秘书微笑退出。

    “小何,好吗?失踪多年,别来无恙乎?”

    何绰勉却感动了,“宁波,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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