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_亦舒【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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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huáng昏七时可方便?”

    正印答:“太好了。”

    宁波拉一拉她的衣角。

    “我们先走一步。”

    到了门口,正印说:“宁波,你宝刀未老,马到功成。”

    “这几年欧美经济不景气,不然他们做生意毋须如此委屈。”

    “你可喜欢此君?”

    “我觉得他有点面熟。”

    “待他上门来慢慢谈。”

    “邵正印,”宁波看着表妹,“你若是生在古代,又身为男子的话,你会是——”

    正印紧张,“会是谁?”

    “会是抢亲的王老虎吧?”

    正印松口气,“哦,王老虎,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西门庆,把我给吓得……”

    宁波啼笑皆非,难为正印处之泰然。

    “囡囡在这方面有点像我,已经很在乎小男同学怎么看她。”

    宁波感喟,“怎么看都不重要,她承继了产业,衣食不忧,管谁怎么样看她。”

    “宁波,你仍然对身世耿耿于怀。”

    “小姐,因我没有背景,凡事需靠双手争取,我吃多少苦,我要比你用功十倍,才得与你同等地位。”

    正印说:“那纯是你自卑,其实从来没有那样的事。”

    宁波牵牵嘴角,不再说什么。

    就当这是她心理障碍好了,如能激发她上进,也就不算缺点。

    她俩一早在家恭候,宁波已经换上家居便服。

    正印说:“宁波,自从你不再办公,外出服像便服,便服似睡衣,怪可怕的。”

    “你亦试试看,舒服之至。”

    正印一直摇头,“你才有本事以三十余高龄把粗布裤与白衬衫穿得那么好看。”

    “我当这是恭维。”

    七时近,宁波问:“我可需回避?”

    “这又不是楼台会,大家说说笑笑,吃顿饭,多认识一个朋友。”

    宁波打算起身迎宾,电话响了,她去接听,听一跳,“阿姨,慢慢讲,车子与人相撞?我马上来。”

    正印急急抢过电话,“妈,你在哪里?派出所?我怎么会在家?你问这个gān嘛,我立刻赶到。”

    挂断电话,她取过外套手袋就走。

第八章

    “一起去。”

    “不用,”正印叹口气,“多年来都是你为两老服务,今日可轮到我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也好,你去邀功,我在家做后备,有什么事立刻找我。”

    正印出去不到十分种,客人就来了。

    宁波去开门,表qíng有些尴尬,叫人带了那么名贵的古董来,主人却一个不在。

    “罗先生,请进,便饭已准备好,不介意请用一点。”

    罗锡为微微笑,“宁波,你不认得我了?”

    宁波一怔,他为何口出此言?

    “这屋子我来过一次,玄关之外是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长窗,卧室在楼上可是?”

    宁波仍然糊里糊涂地看着他。

    罗锡为摇摇头,“我如何再认得你?左眼角下有一颗痣。”

    宁波张大了嘴,她似想起来了。

    许久许久之前,一个小朋友,曾在某十星期六来陪了她一个下午……

    宁波侧着头,罗锡为,但有这么一个人,正印约他来见面,可是正印不在家,qíng况和今天完全一样。

    宁波疑惑地问:“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罗锡为也笑,“不知年之前。”

    电光石火间宁波想起来,“罗锡为,明辉小学,坐在我后一排,移民美国——”

    “一点不错。”

    “罗锡为,别来无恙乎?”又立刻恶人先告状,“又说会写信给我!”

    罗锡为骇笑,这女孩终于将她无比机灵发扬光大用在正途并且已经丰收,可是聪明人爱着先机的缺点却始终不改,“我没写信给你?”他反问。

    “好好好,”宁波挥挥手,“我没回信,可是你也没持续多久,你该不停尝试呀!”

    “我父母稍后离婚,心qíng受到影响,故并无再度执笔。”罗锡为有点唏嘘。

    “今天,正印又不在。”

    罗锡为坦白说:“我根本只是来看你。”

    “没想到仍然在这屋里相见,”宁波笑,“当中,四分一世纪过去了。”

    “一定发生过许多事吧?”

    宁波邀请他到饭桌坐下,亲自为他斟酒,又过一会儿才慢慢回答:“事qíng过去之后,都不值一说,因为jīng力时间又得用来应付眼前的危机。”

    电话铃骤响,宁波心中惦念阿姨,立刻去听。

    果然是正印,“我们没事了,现在回家来。”

    “阿姨一向小心,怎么会撞车?”

    那边正印压低声音,“那个人要和她分手,她喝多了一点。”

    宁波吃一惊,“那么久了,终于还是要分开。”

    “是,”正印也很无奈,“有第三者,那寡妇相当年轻,并且愿意带他移民旧金山。”

    呵那样一个都还有争呢,宁波非常震惊。

    “回来再谈。”

    宁波转过身来,发觉罗锡为已经准备告辞。

    宁波没有挽留他,“对不起,今天真不是时候。”

    “没关系,我们改天再约。”

    宁波送罗锡为出门,看着他把车子驶走。

    她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正印母女回来。

    阿姨浑身有点颤抖,宁波连忙用一张披肩裹住她,并且喂她喝了两口白兰地,扶她进寝室去。

    跟着身后是她们熟悉的唐律师。

    唐律师说:“没问题,让她多休息,明早我再来。”她也轻轻叹口气。

    只要是女xing,都会忍不住为这样的事叹息吧?

    阿姨看着女儿与外甥,忽然轻轻说:“你俩长得这么大了。”

    醉眼看人,老是弄不清楚过去现时未来。

    正印不语,宁波笑着敷衍,“可不是。”

    “我也不至于笨得以为他会是一辈子的事,可是,到真的发生了,仍然难过。”

    宁波握住阿姨的手。

    阿姨垂下头,“真累,就这样睡下去,一眠不起就好了。”

    宁波微笑,“这叫寿终正寝,是华人一贯向往的一种境界。”

    “很难得的一件事吧?”

    宁波答:“谁不怕卧病数载方能辞世。”

    正印忍不住,“你们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妈,别理宁波,你好好睡一觉。”

    “你总是不了解妈妈。”

    正印啼笑皆非,“我还没说你不了解我呢!”

    “阿姨,明天我们再谈,这几天我与正印都搬回来陪你。”

    这时方女士忽然笑了,挥挥手,“不必替我难过,这几年我跳过舞,听过音乐,开心过。”

    她熄了灯。

    正印与宁波退到偏厅坐下,宁波自斟自饮。

    “阿姨说得对,当年开心过就好。”

    “替她查查帐目,看那个人卷走了多少。”

    宁波但笑不语,把酒杯放在脸颊边摩挲。

    “我说错了吗?”

    宁波感喟,“金钱其实没有什么大用处,除出衣食住行,世上能够买得到的东西多数只是次货,阿姨又不笨,心中早已有数,这次投资并不算完全失败,对方的确付出时间jīng力来jiāo换。”

    正印忿忿地说:“我母亲还赔上十年光yīn。”

    “那人也是呀!他也已经年老色衰了呀!这想必是他最后一宗生意,他是立定心思跟那寡妇去从良了。”

    “但愿六个月后那个女人甩掉他!”

    “会的,一定会,不过可能不是六个月,也许是三年或是四年。”

    正印心里好像舒服了一点,“宁波,你真看得开。”

    宁波诧异,“能不看开吗?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以我的出身,挣扎至今日衣食不忧,应当感恩了吧?”

    “可是,生活中还应有更高的要求吧?”

    “所以陪你疯呀!你说看到什么好货,我一定出来帮眼。”

    “对,”正印想起来,“那位罗君呢?”

    “回去了,这上下哪有工夫应酬他?”

    “宁波,到你五十六岁时,你还会不会追求异xing?”

    宁波很坦白,“会,gān嘛要退缩。”

    “要是他比你小十年呢?”

    宁波笑,“我从来不会让这种小节阻挠我办正经事。”

    这时身后有一把声音说:“你们还没睡?”

    是方景美女士,她已经没事人似的,正印与宁波放下心来。

    表姐妹俩却辗转反侧,各人在小chuáng上看着天花板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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