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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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又被方女士奚落:“怎么一回事?失恋?看上去比我还憔悴。”

    宁波与正印用手托着头,面面相觑,苦笑。

    下午,宁波去探望母亲,说起阿姨和那个人已经分手的事。

    “那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宁波侧着头,“阿姨肯定介绍过,我却没留意,一直以为他三两个月就会失踪,何必费神去记名字?早知有十年那么长时间,记住了也好称呼。”

    “现在又不用了。”

    “可不是。”

    “景美说,他对她很细心。”

    宁波承认,“我从未见过姨丈那么体贴过。”

    “那么说来,景美也算值得。”

    “咦,妈,听口气你并不反对。”

    “她的事我凭什么有意见,每个日子都靠她ròu身逐分逐秒,一步一步挨过,冷暖自知,谁有资格批评她?”

    从娘家出来,宁波马上拨电话给罗锡为,“昨晚一顿饭没吃好,今天我补请。”

    罗锡为意外,“我正想找你,没料到你会主动。”

    宁波叹口气,“来日无多了,非紧张一点不可。”是受了刺激后的反应吧?

    “时间地点任你选择。”

    她把他请到家里,做了烤牛ròu与姜茸布甸款待。

    罗锡为笑,“如此厚待,无以为报。”

    “老朋友了,不客气。”

    渐渐对着旧时小友把往事全勾出来复述一遍,一点顾忌都没有,讲到委屈之处,眼都红了,他像她失散多年的惟一亲人,在他而前,她不怕失礼。

    然后她问他:“这么些年来,你仍独身?”

    罗锡为想了想:“十三岁那年,爱上一个西班牙裔女同学,棕色大眼睛,白皮肤,高挑身段差点私奔,后来蹉跎下来,晃眼至今。”

    “想起来恍若隔世?”

    “就是这种感觉!”

    宁波笑了。

    “一生中恋爱过两次,也不算坏了。”

    宁波知道其中一次指的是她,连忙答道:“不敢当不敢当。”

    罗锡为笑笑,“不用客气,该次恋爱的感觉,到今天仍然十分鲜明,错不了。”

    宁波唯唯诺诺,“蒙阁下不弃……”

    “真庆幸你长大成为一个成功乐观健康的人。”

    何出此言?宁波愣住,她应该有病态吗?

    “至今你仍与邵正印往来,可见你宽宏大量,不记旧恶,同学都看不过眼她欺侮你,功课忘了带,便问你要了去顶包,罚抄,你代写,真替你不值。”

    不是他提起,宁波统统忘了,“是吗?”她诧异地说,“有那样的事吗?”

    “我们都知道你住在她家中,很委屈。”

    “不,不是这样的,邵家对我很好。”

    罗锡为笑了,“最要紧是当事人不介意。”

    江宁波说:“我都忘了。”

    “有一次下雨,我看见你帮邵正印打伞,为了遮她你半边身湿透,自那日起,我们都不喜欢邵正印。”

    宁波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是有车子来接吗?”

    “下大雨jiāo通挤塞需要等候。”

    宁波像是说别人的事似地,“原来如此。”

    “宁波我真欣赏你的xing格,你从来不与人争。”

    宁波微微笑,是她的何必争,不是她的争不到,不如省下力气gān正经事。

    她看着罗锡为,“与你聊天真是乐事。”

    “那你会不会因此与我结婚?”

    宁波大感意外,都对她那么认真,都想与她正式结婚,她该如何报答这个知遇之恩?

    当下她笑笑,“一般的程序都是先友后婚。”

    罗锡为也笑,“你我八九岁时已经是好朋友了。”

    “我并不擅长结婚。”

    “你可以考虑,我不介意等,”他又退疑,“别叫我等太久。”

    “我江宁波从来不耽搁任何人。”这是真的。

    罗锡为走后,她收拾厨房,把厨房碗碟洗出来,忽然想起打伞那一幕来。

    她也以为自己忘记了,但其实没有,它埋藏在脑海某一明暗角落,掀出来重映,形象清晰鲜明,宛如昨日。

    正印忘了带伞,但是不要紧,宁波一定有,问宁波要好了,“宁波宁波,这边来,”皱起眉头呼喝她,同学们厌恶地看着邵正印,正印就是这点笨,懵然不觉,她哪里懂看人脸色。

    宁波连忙迎上去,雨很大,正印把伞往自己头上拉,书包jiāo给宁波拿,宁波一手护着两只书包,一手打伞,在街上站了半小时车子才来,手臂都酸了,一边校服裙子滴水。

    回到家中,连忙换下衣服拿到洗衣房去熨gān,老佣人阿欢待她不错,“二小姐我来”,“不,我自己会”,为着阿欢的善意,她退休的时候,宁波送她一套金饰。

    这样的童年,江宁波介意吗?她想都没想到可以介意,这是她的命运。

    现在,她住的公寓,连厨房都可以看到海景,还有什么遗憾呢?

    之后,每天早上七时过,罗锡为都拨电话来问她:“宁波,考虑清楚没有?”

    她喜欢那种温馨的感觉,故此拖着他,“正在郑重推敲,快了。”

    然后,消息传开了,连孙经武都问她:“宁波,如果你考虑再婚,我会给你方便,让我们速速办手续离婚。”

    “咦,一点都不妒忌?”

    “不是不难过,而是不至于恢心到要破坏你的幸福。”

    “对于你的大方,我深深感激。”

    孙经武酸溜溜地问:“那人,各方面都十分理想的吧?”

    宁波想了一想,“现在我找的是一个伴侣,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是我小学同学,我的事,他全知道,真自在。”

    “你打算与他白头偕老?”

    “那倒没有,可能还有变化,谁知道,还没在一起就有非得厮守一辈子的压力,太痛苦了。”

    “老好江宁波。”

    “你再用这个老字,不要怪我叫你好看。”

    孙经武说:“律师会寄文件给你。”

    “谢谢,君子成人之美。”

    阿姨知道这事,问宁波:“你妈见过罗锡为没有?”

    宁波微笑,母亲生活简单,她不想多打扰她,“我怕她弄不清楚谁是谁。”

    “不会的,她擅长记名字,一班学生四十个名字她都记得。”

    宁波仍然微笑,“这倒好,把女婿编成一班,画个座位表,保证错不了。”

    阿姨忽然沉默,过一会儿才说:“宁波,我说话造次了,你别多心。”

    宁波讶异地说:“阿姨何出此言?我怎么会多心?我们是一家人。”

    阿姨更不言语。

    片刻宁波离去,方女士扬声,“你好出来了。”

    自书房缓步走出的是她前夫邵氏。

    “你为什么躲着宁波?”

    “我怕她犀利的目光。”

    “别说是你,连我都有点不自在,今时不同往日,宁波和我们没有纠葛,她就算欠我们什么,也已十倍偿还。”

    邵氏困惑地说:“我记得我们待她一如亲生。”

    方女士叹口气,“怎么会?正印有错,我大力责打,对宁波,我总是客客气气。”

    “那只有好呀!”

    “不,对孩子来说,那是一种分别。”

    “可是宁波那么乖巧,何用责罚?”

    “小孩总是小孩,也有闹事的时候,我老是假装看不见,因非亲生,不知如何管教,不谈这个了,你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清求复合。”

    方女士愣然,像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样,“不可能,”她断然拒绝,“我不会多此一举,今时今日,你有的,我都有,甚或比你更多,我没有的,你又不能给我,我为什么要与你复合?”

    邵氏咳嗽一声,“看在旧时qíng谊——”

    “旧时?”方女士好不诧异,“你还记得旧时?我却忘了。”

    邵氏知道无望,只得讪讪离去。

    方景美吁出一口气坐下来。

    她当然不知道正印合闹上宁波家去。

    这个时候,正印正指着宁波说:“是我先看见罗锡为的,”她铁青着脸,“你把他jiāo出来。”

    宁波把双臂抱在胸前,“正印,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请你重新整理思绪。”

    “你抢我的人!”

    “胡说八道。”

    “自小你妒忌我,你一直yīn森森,在我身边觊觎我拥有的一切,你以为我不知道?一直以来,你故意突出你的纯良来反映我的不羁,你故意描黑我,自小至今你暗暗和我过不去!”

    宁波吃惊地瞪着她,“这一切都是为着罗锡为?”

    “不!是为着多年来我胸中一口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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