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_亦舒【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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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十三四岁。」

    子翔不再出声,过一会她说:「我不想久留此地。」

    子翔站起来走到空地去。

    她抬头看着天空,这时,乌云忽然涌到,隆隆雷声,大雨骤降,每一滴溅开都有手掌那么大,打在背脊上,觉得痛。

    沙地很快转为深色,低洼处渍满水,像一个个小池塘,季候风来了。

    史习荣打着伞出来,遮住子翔。

    子翔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太过qíng绪化。」

    「开始我也这样激动。」

    「可是你没有走。」

    「愤怒正是我留下的动力,一件事有两种看法,在大学里,我参加了观星会,一位同学说:『看到宇宙浩瀚,令你怀疑上帝是否真正存在』。」子翔答:「怎么会!我每次仰观星象,都赞叹惊异上帝天工。」

    史习恩微笑,「正是。」

    大雨倾盆,打得雨伞倾斜。

    子翔连忙去查看工地。

    只见工人对大雨视若无睹,照常cao作,人人淋得像落汤jī,子翔看着史习荣。

    她明白他留下的原因。

    这时,子翔听到一种叫声,像孩子尖声唤同伴。

    「那是甚么?」

    「猿啼,一到大雨,猿猴争相走避,通知同伴一起走到高地。」

    子翔抬起头,她真的置身荒山野岭了。

    晚上,她向母亲及岳琪报平安。

    史习荣忽然带着陌生人进来。

    那人穿军服,同子翔说:「容小姐,我是山都上尉,你需实时疏散,我特地来通知你,营地附近有游击队出没,外国人不宜久留。」

    子翔一怔,「史家也是外国人。」

    「不,史家是本地人,容小姐,请即刻跟我往飞机场。」

    习荣习恩两兄弟一齐说:「我送你。」

    「但是——」

    习恩说:「平房进度理想,我们会跟进,你放心,完工给你寄照片去。」

    子翔只得点点头。

    子翔收拾杂物,把剩余物资留下。

    史家兄弟刚想陪她上吉甫车,他们的父亲出来叫住:「习恩习荣,你们去哪里,有病人需要诊治。」

    子翔连忙说:「不用送了。」

    习恩已经上了车,无论如何不肯下来。

    他像个赌气的小学生,眼睛看着别处。

    比他大几岁的史习荣终于跳下吉甫车。

    司机立刻开出军用吉甫车。

    子翔讶异地问:「甚么一回事?」

    习恩松一口气,「送你去飞机场。」

    「你们会有危险吗?」

    「我们与军方及游击队都是朋友,我们没有政治立场。」

    算一算,在雨林中已逗留了十七天。

    大雨滂沱,道路立刻混和泥浆,牛车卡在路上再也走不动。

    司机好心,停下用绳索帮村民拖出困境,阻延不少时间。

    子翔说:「这一来一回就一整天。」

    史习恩不置可否。

    「营地里有病人需要照顾。」

    「每天都有病人。」

    子翔看着他,「史医生好似不认同你这种看法。」

    「他不代表我。」习恩的语气忽然生硬。

    车子抵达火车站,他替子翔背起行李。

    子翔笑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到了哈拉嗤飞机场再说。」

    那样依依不舍,子翔又非糙木,只得沉默无言。

    身边有一个壮男陪着上路当然安全得多,不止一次,在火车或飞机上,子翔试图厌恶地推开半真半假的渴睡汉,有史习恩在身旁,她毋需檐心。

    习恩问:「下一站你去哪里?」

    子翔答:「先回家。」

    「别忘记我们。」

    「怎么会。」子翔拍拍他qiáng壮肩膀。

    火车轧轧开动。

    「是习荣接你来,由我送你走。」

    「正是。」子翔点点头。

    他忽然说:「前日我与习荣大吵一顿。」

    子翔看着他,「为甚么?」

    「为着去留问题。」

    子翔讶异,「你们不是已经立志终身奉献给丛林吗?」

    「父亲知道后,狠狠责骂,去留自由,不可伤及兄弟感qíng。」

    子翔答:「讲得对。」

    「可是,世上只得一个容子翔。」

    子翔呆住。

    她一时不知说甚么才好,只觉歉意尴尬。

    史习恩用手捧住头,「习荣先看见你,是,但我与你更投契。」

    电光石火间,子翔忽然明白了,「我这次被调离营地,同游击队没有关系,与我工作表现亦不相gān,可是?」

    史习恩答:「对不起,子翔。」

    「是史医生叫我走?」

    他点头。

    子翔啼笑皆非:「你们两兄弟真应好好检讨态度,还有,史医生应该征询我意见,闹事的又不是我,我真无辜。」」

    他们附近有个婴儿啼哭,子翔怕是她提高声音惊吓人家,故此气鼓鼓不出声。

    过一会她说:「史习恩,下一站你好下车了,不劳你送,营地有工作等着你。」

    「子翔,我想问你一句话:习荣与我,你喜欢谁?」

    子翔跳起来,「一个都不喜欢,你们是我工作伙伴,不涉男女私qíng,我一早有男朋友。」」

    史习恩愣住,他好像没想过,除出史氏兄弟,容子翔还可以喜欢别人。

    (17)

    火车停站,有人上车来,看见她叫:「子翔。」

    原来是习恩的大哥习荣,不知怎地,他终于赶了上来。

    子翔既好气又好笑,瞪着他俩,说不出话来。

    习恩同习荣说:「子翔已悉一切。」

    子翔答:「我的男朋友叫苏坤活,他此刻在刚果。」

    习荣吃一惊,「你是苏大哥女友?」

    习恩也说:「但是苏大哥身在土耳其,他因安卡拉附近地震而赶往该处。」

    「我们不知道你是苏大哥女友。」

    「苏哥真幸运。」

    兄弟俩黯然低头。

    子翔教训他俩:「进行中一件工程叫你俩私心延误,我又被史医生当罪魁祸首,工作纪录蒙污,你俩该当何罪?」

    习荣习恩不敢出声。

    「幼稚!」

    兄弟低下头。

    「还不快回去工作?」

    子翔忽然变成大姐般老气横秋,狠狠教训他俩。

    「下次再派年轻女子到你处做义工,请改变态度。」

    习恩静了片刻,忽然说:「我们营地常常有女客。」

    习荣说:「不要再讲了,子翔完全正确,我同你这次的确大错特错,父母差点连我俩都调走。」

    习恩答:「我只是想子翔知道,我们不是轻佻làngdàng子。」

    子翔说:「我明白。」

    火车停了。

    子翔揪起行李。

    他们坚持送她到飞机场。

    火车站有少年兜售纪念品,捧着盘子走近。

    他出售水晶石装饰品,一串硕大紫水晶珠项链只卖十元美金。

    类此饰物放在西方都会大公司灯火通明的饰柜内,当售百倍以上。

    少年左右手拇指都只剩下一半,长年累月在打磨半宝石的时候,连指甲也磨光,从此他残废。

    子翔不戴饰物,但是掏出美元,也不还价,买下那串宝石珠子。

    少年鞠躬道谢。

    其它小贩看见了,也连忙涌上来。

    史氏兄弟为她突围。

    他们一直陪到飞机场,像一则民间故事中的十八相送。

    在候机楼窗口可以看到那美丽的紫色平原。

    子翔松出一口气。

    这件事彻底打碎「被爱最幸福」的传言。

    这时子翔忽然接到电话。

    「子翔,你好吗?」

    竟是苏坤活的声音。

    子翔轻轻答:「还可以,你呢?」

    「别责怪史医生把你调走,他被那对昆仲闹得头昏脑胀,他们为你争执多次。」

    「你可有看过爱丽斯梦游仙境?故事里有一对胖胖孪生子,一个叫驱地杜,另一个叫驱地登,像煞史氏兄弟般诙谐。」

    「这样取笑爱慕你的人?」

    「真被他们气坏。」

    苏坤活笑了。

    「你在甚么地方?」

    「往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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