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
「听我话做,右边,电视机底下。」
子翔转过身子,目光朝电视机瞄去,她看见苏坤活坐在那里,看着她笑,好一个惊喜!
子翔也只会笑。
他比从前更加黑实,英俊而粗扩的身段无比潇洒,那率直笑脸直似冬日阳光。
子翔四肢暖和起来,收起电话,他们同时站起来迎向对方,紧紧拥抱。
「你做得很好,子翔,我为你骄傲。」
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
两个人身上都有汗酸味,脏头发,衣裤颜色暧昧。
他们坐下来。
「五十年后,你会怀念他们两兄弟。」
「一到老年,甚么都值得怀念一番:老歌、旧友、一瓶酒、半边月,家母时时说起伦敦的卡那比街,家父喜欢一个叫野添瞳的日籍女演员。」
「回忆美化一切。」
子翔微笑,「我们一说谁谁谁秀丽,爸说不,一个叫永明旦的缅甸女星,才当得起这两个字。」
苏坤活一怔,「缅甸现在叫米亚玛。」
「可不是,半百年前的事了。」
他凝视子翔,「你气色很好。」
「苏师哥你也不差。」
他看到她颈项上挂看一只玉石猴子,「咦,你也戴饰物?」
子翔自袋中取出刚才买的紫水晶珠子,也一并挂在胸前。
「呵,推不开的小小贩。」
子翔低头,「苏师兄,我看到许多事,我看到天灾,我看到人祸,死亡疾病,贫穷困苦,我觉得渺小卑微,这一季义工改变我一生。」
苏坤活点点头,「对你有益处。」
「你乘哪一班飞机?」
苏坤活出示飞机票。
「呵,我俩同回旧金山。」
「子翔,我得把你jiāo还给子翊。」
「我还想参加工作。」
「将来有机会一定通知你。」
「师兄,就这两年了,一个女子,总得落地生根,组织家庭,生儿育女,届时,是家人奴隶,永世劳工,还出得来吗?」
「谁娶你?」
子翔笑嘻嘻,「一定有人。」
「那人有福气,你好出身,既有妆奁,又有学识。」
子翔忽然想起身世,「我xing格有点飘忽,坐不定。」
像谁,似不负责任的生父抑或生母?她究竟是甚么人的女儿?
子翔脸色yīn沉起来。
「听听子翊怎么说。」
「他是哥哥,不是监护人。」
「多一个人意见好得多。」
「他有私心,他自己走得影踪全无,希望我留家里陪伴父母。」
苏坤活笑,「那又有甚么不好?」
「偏偏我亦是无影脚。」
「才说过些时候就打算落地生根。」
「再让我做一季义工,我才甘心日后朝九晚五锁定建筑事务所捱牛。」
苏坤活笑了。
子翔把脸埋进他宽厚的手心里。
她忽然听得他低声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子翔抬起头来。
这时,服务员通知他们登上飞机,打断话柄。
他们并非坐在一起,两人也没有要求调位子。
飞机起飞,他走过来蹲到子翔身边,握住她的手,yù言还休。
子翔身边一个生意人看到他俩分明似qíng侣,便义不容辞问:「可要换位子?」
子翔连忙答:「谢谢你。」
那成人之美的君子取过随身行李挪往后座。
苏坤活坐下继续话题:「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
子翔让他说下去。
「我却没有能力成家:成日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生涯连海员不如,收人亦不足维持一家舒适生活。」
子翔想了想,不出声。
「说不定妻子生产那一刻,我在哥斯达尼加照料疫症病童,又或是结婚周年,我却正运送药菌往尼日利亚。」
子翔答:「不是每个女子都计较这种细节。」
「日子久了,总有遗憾,我又不打算转行。」
子翔索xing说:「你对女xing没有信心吧。」
「我与子翊是老同学——」
「我与子翊不一样。」
「你们不自觉,其实像到极点,两兄妹均漂亮、活泼、热qíng、慡朗,待人若己,叫人忍不住亲近你俩,你又比子翊更纯真。」
子翔微笑,「这么好,你还在等甚么?」
他轻轻说:「怕累了你。」
子翔很聪敏,「换句话说,你有保留。」
他勇敢地点点头。
坦白过后,彼此心里都舒服得多。
子翔不出声,原来是睡着了。
苏坤活到飞机尾舱取水喝,那让位的中年人问他:「成功否?」
他摇摇头。
「她说不?」
「不,」苏坤活答:「我说不。」
商人不置信地惋惜,「这是一个在飞机上读埃默森的女子,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苏坤活忽然对陌生人诉起心声来:「她是富家女,我怕没有能力照顾她。」
「你看上去高大qiáng壮,又十分爱护她,她并无半丝骄矜,平易近人,你怕是误会了,别错过好机会。」
「多谢指教。」
(18)
子翔已经醒来,问服务员买了一件小礼物叫苏坤活送给让位的先生。
「是甚么?」苏坤活好奇问。
「夹在书本上微型小灯方便阅读。」
子翔真是细心。
飞机抵-,子翊亲自来接。
他看到苏坤活吃一惊,暂时不动声色。
在取行李时他把小妹拉到一旁,「子翔,糟糕。」
「甚么事?」
「你另外有一个叫林斯的朋友来找你,我把他安排在你公寓住。」
子翔忽然咳嗽起来。
「小妹,一人最忌踏两船,应付不来,跌落水中。」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对,全找上门来了,索xing叫他们做室友也罢。」
子翔说:「我是清白的。」
子翊人急智生,「阿苏是我老同学,住我处吧,反正他一日半日就走。」
「子翊,我欠你一个人qíng。」
「自你七岁起我帮你打走那叫臭胖的小二男同学你就欠我人qíng。」
子翔紧紧拥抱大哥,说不出话来。
子翊轻轻问:「你有无听我话忘记过去?」
「我甚么都不记得,又如何忘记?」
「那最好不过。」
「行李到了。」
子翊大叫:「阿苏,你跟我走,快快快。」
这时林斯已经迎上来,「对不起子翔,我来迟一步。」
子翔故意挽住林斯手臂让她的苏师兄看见,「不要紧,刚刚来得及。」
苏坤活不出声,跟看子翊走。
这些子翊都看在眼里。
林斯握住子翔的手,「咦,你的手掌。」
「像柴皮可是,角质一层层褪下来。」
「很吃了一点苦头吧,该处有游击队出没,联合国已知会各大通讯社撤出外籍记者。」
一眼看见子翔仍然结看他送的玉石猴子,不禁欢喜。
子翔问:「你放假?」
「开会路过。」
回到公寓,发觉他打开窗户,空气流通,每个角落都放着白色鲜花,一盘连泥的茉莉香闻十里。
他取出冰桶及香槟。
子翔笑问:「庆祝甚么?」
「平安回来。」
子翔说:「当自己家里一样好了,我且去浸浴。」
到过第三世界的人都知道,浸浴是一项奢侈。
林斯隔着浴帘与她聊天,熟不拘礼。
「我同容太太见面喝茶,她好似不打算回北美了。」
「叶落归根。」
「她说回到上海内心无比舒畅,再也不必请嘈吵粤语,一大班亲人聚旧结伴不愁寂寞。」
「母亲有无说起我?」
林斯点头,「语气钟爱,处处维护,只盼你高兴。」
「她确是慈母。」
但是没有亲生子女。
「她在学一种牌术,叫做挖花,我帮她把各种章法输人计算机做一个统计,希望可以找到必赢技巧。」
子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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