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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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追求者才想得出这种讨好方法,子与女都不会如此费心思。

    子翔与母亲通电话。

    「子翔,」容太太说:「你几时回温埠帮我卖掉独立屋另置公寓当储物室。」

    「我最不会做买卖工夫,不如叫子翊做。」

    「你是建筑师,你有联络。」

    子翔只得说:「我过两日回去看看。」

    「听说地库爆水管,已经关了水掣。」

    「呵,可是水管结冰?」

    「也许是,麻烦透顶,去之而后快。」

    「我尽量安排。」

    子翔心qíng与从前完全不同,半年前她会反对出售祖屋,今日,不过代长辈卖出物业。

    一切属于容家的财产与她无关。

    子翔自浴室出来,拨了几个电话,嘱旧同事代为出售房子。

    她感喟:「你看,跑来跑去,忙个不休,终于回到出身地去。」

    「也很方便,不过通知银行把存款汇来汇去。」

    林斯自厨房捧出一锅热jī粥。

    子翔喝了一口,只觉鲜美可口,这男人真多优点。

    他忽然说:「子翔,我有稳定工作,丰富入息,愿一生照顾爱护你,且又见过家长,请接受我求婚。」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我十分认真,请你详细考虑,你可选择适合城市居住,我可申请调职,我也会转到大学工作。」

    子翔微笑。

    渐渐地泪盈于睫。

    「你不必实时回复我。」

    「你根本不了解我。」

    「子翔,我与你均非英汉大字典,毋须背熟对方。」

    「你好像在说天下所有结合都是盲婚。」

    「不不,子翔,我认识你。」

    子翔点头,「你是少数知道我身世的人。」

    「我等你。」

    子翔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面孔。

    他低声提醒她:「容先生太太都喜欢我。」

    这时子翔的电话响了。

    是苏坤活找她:「子翔,与朋友一起出来吃饭,子翊六时在福运楼请客。」语气丝毫没有异样。

    「子翊在股市尚有斩获?不简单。」

    「他是高手,了不起。」

    「准时见。」

    子翔怅惘,倘若他稍微有一丝妒意,少少不快,都还有希望。

    但是没有。

    子翔找出花裙子穿上,想化个淡妆,发觉两盒粉底颜色都太浅,她皮肤已晒得黧黑,无奈只得略抹些胭脂,束上头发。

    林斯在一边称赞:「已经很漂亮。」

    「你应当见过不少真正美女。」

    「所有真正美女与真具才华的人,都自觉平凡。」

    他转一个弯继续称赞她。

    子翔也很感动。

    她搭上大披肩与他出门去。

    容子翊与苏坤活已经坐着研究菜单。

    看到子翔,他俩一起站起来。

    子翔感喟,「噫,又回到资本主义富庶现代社会。」

    一顿酒菜可吃饱整个孤儿院。

    「小妹小时喜欢吃咕噜ròu,怕鱼骨,看见龙虾吓得哭。」

    苏坤活对林斯极之客气,他们闲闲谈到北美华人真正地位,工作上种族歧视问题,严肃中带诙谐苍凉意味,子翔听得入神。

    林斯说:「我们是所谓『可见的少数族裔』,同欧洲移民不一样,一旦有事,目标明显。」

    「一些犹太人改变姓氏,隐入社会,华裔在北美住了一百年,还是huáng种人。」

    子翊举杯,「赚多些绿背,中和色素。」

    子翔侧一侧头,「家母说:光在他们这里花钱,不要与他们争饭碗,生活还是蛮写意的。」

    三个男人都笑了,「离乡别井,就是为着找到更好饭碗。」

    桌上摆满丰富菜肴,子翔吃了很多。

    她真幸运,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来大吃大喝,她才不怕发福。

    林斯试探问:「苏师兄下一站到哪里?」

    「哪里有需要便应召到哪里。」

    他不愿说出地名,大家也都不再提问。

    饭后林斯建议去喝一杯,苏坤活笑说:「我得回去收拾行李往飞机场。」

    子翔不说甚么,拉紧披肩,在凉风中与他话别。

    他高大的身形坚毅地转头离去。

    林斯手臂围看于翔肩膀,「咦,苏师兄自动弃权。」

    子翔生气,「你再胡说我掌你嘴。」

    「是是是,不敢造次。」

    他们在马路散步。

    「子翔,你可知四川在甚么地方?」

    「蜀犬吠日,四川省面积与法国相若。」

    「子翔,南昌市中学需要英文教师,你可愿意投入服务?我向你保证,学生全体朝气勃勃,勤奋好学,无人染发吸烟穿鼻环。」

    子翔嗤一声笑出来。

    「你那么喜欢孩子,又立志做义工,会得到工作上满足。」

    「妈妈一直希望我教书。」

    「有一名韦斯利大学女生在南昌任教三年,她叫王珊,美籍华人,到四川时一句中文也不懂,现在会讲流利普通话,她没把自己当志愿老师,她说是个jiāo换学生。」

    子翔点点头。

    「我觉得这份工作适合你。」

第七章

    (19)

    子翔很幽默,「你是导师,我是学生,是我妈妈派你来?」

    「容太太同我说,很担心你再去中东。」

    「慈母多败儿,小时候,生气时我叫子栩BY,即败儿之意,那是否失败儿童?」

    「即顽劣儿。」

    「那时我们都不知自己是领养儿。」

    「子翔,我还有私心,自杭州到南昌,不过数小时飞机航程。」

    子翔考虑一会,「我可以跟你去看看。」

    林斯很高兴。

    他的瞳孔在兴奋之际会闪出一丝蓝光,比平时更似混血儿。

    子翔轻轻说:「你们都对我真好。」

    「因为你是一个好女子。」

    「华人造字,所有坏字都用女字旁,可是到了好字,终于也不得不用女子拼成。」

    「不是子女?」

    「不,是女子。」

    「不与你争。」

    他们回到公寓,子翔读唐诗,林斯回复电邮。

    电话铃响,子翔似有预感。

    那边苏坤活一听见她声音便说:「林斯温文有礼,学问见识一流,在外jiāo部前程远大,又懂得欣赏你。」

    子翔微笑,「多谢你大力推荐。」

    「我今晚前往菲律宾西市部巴拉湾。」

    「让我拿地图出来。」

    「子翔,珍重。」

    「忽然婆妈地温qíng洋溢,何故?」

    他低笑数声,挂上电话。

    子翔打算稍迟去探访他。

    林斯探过头来,「唐诗说些甚么?」

    「月是故乡明。」

    「说得真好,还有呢?」

    「劝君莫借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全世界都没有更好的诗了。」

    子翔放下诗篇抬起头打个呵欠。

    她倒在自己chuáng上睡熟。

    林斯在小客厅睡沙发chuáng。

    大学时一个jiāo游广阔的女同学请每位留宿的异xing在睡袋上签名。

    子翔见过那张睡袋,签名密密麻麻,蔚为奇观。

    清晨,风劲,子翔醒转,不愿下chuáng。

    林斯端进咖啡,那香味像一缕魔术叫子翔微笑。

    「真享福。」

    林斯说:「我愿每天这样服侍你至终老。」

    「真的包起洗熨煮?」

    「是,如果不能亲手做,也会雇人代劳,绝对不用你cao心。」

    「呵,那我岂非成为废物?」

    「时间可以用来做喜欢做的事。」

    「四川是一个盆地,很难吃到海鲜,他们的名菜鱼香茄子里其实没有鱼,又嗜辣,吃了好去瘴气湿气,我爸说,抗战时爷爷曾带着他逃到四川,他染上nüè疾。」

    「看样子你会成行。」

    「那不是我真的爷爷,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

    「子翔,生理上他不是你爷爷,容先生并非你生父,但感qíng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

    子翔回忆:「初中时代数做不好,他告假一星期在家,帮我做通算术题为止,我极度敬爱他。」

    林斯点点头,「你去南昌教会一百个孩子算代数,也就等于报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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