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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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制服的女仆前来开门。

    李平问:“你们种着杷子花?好香。”

    “你鼻子尖。”

    “我外公家从前也种这花。”

    “爱喝什么茶?”

    李平大胆的说:“茉莉香片。”

    室内陈设雅致.窗明几净,李平挑了一张厚厚的沙发坐下,整个人窝进椅子里。

    在这里,她是正牌客人,有资格放肆。

    两年来的第一次,她不必步步为营担心旁人怎么看她,今日此刻,她不觉得是在接受施舍。

    李平看见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悄悄地走进客厅,抬头张望一会儿,不见人瞟它,又掉转身走出去。

    这个下午,李平什么都不必忙不必做、老实说,她从来没试过坐在一张椅子上这么久不必动。

    她眯起眼睛。

    猫又回来了。这次犹疑一刻,轻轻跳上李平的膝头,蹲在那里不动。

    夏彭年问:“喜欢这里?”自觉声音有点紧张,怕李平听出来。

    李平点点头。

    夏宅的层次,又要比她舅家高许多。

    “上次匆匆离开本市,是陪家父到纽约动心脏手术。”夏彭年说。

    他一直怀着歉意。

    “后来老霍同我说,你搬到朋友家去了。”

    李平不出声。

    “是男朋友的家吧。”

    李平转过头,看着长窗外婆婆的树影。

    “下次来接你,恐怕会挨揍?”夏笑问。

    李平抬起头来,不由自主地帮着王羡明,“他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他没有受过高深教育,但他也讲道理,他是个好人。”

    夏彭年立时作出反应:“当然,我绝对肯定他是好人。”

    心里有点酸,这个无名的幸运人,竟获得如此标致的女郎衷心为他辩护。

    夏彭年不敢肯定有异xing会为他这么做,可见财势不一定万能,他不禁暗暗叹口气。

    “来,我们吃饭吧。”

    李平随他到饭厅坐下,杯盏清一色瓷,两菜一汤,李平看清楚了,呀的一声,是huáng鱼参羹,清炒塌棵菜及红纹牛ròu,家常而久违的菜式使李平失神,连忙抓起筷,夹一块带筋的牛ròu送进嘴里。

    她差些没唔一声表示激赏,随即领悟到夏彭年的心思,深深感激。

    李平吃了很多,体力劳动工作使她食量增加。

    单看李平吃相,已有充分理由爱上她,夏彭年厌恶长期节食的都会时髦女xing,不肯运动,四肢不勤,只得扣着吃,往往四只虾仁两片菜叶充作午餐,弄得抵抗力全失,一日到夜头晕身热,还以林黛玉自居。

    他微笑着欣赏李平,觉得乐趣无穷。

    李平看到女仆捧上水果盘子,不禁失声:“哎呀吃不下了。”

    “那么听音乐。”

    他又带她到书房,无形中参观了半间屋子。

    书房极其宽敞,屋顶镶一片玻璃,斜斜降下,李平抬头,问:“晚上岂不是看得到一天的星?”

    夏彭年没有回答。

    她听到悠扬的音乐,女歌手苦细游丝,温柔靡丽地唱:冬日chuī来一阵chūn风,拂动心底一片死水,你为我留下一篇chūn的诗,尽在不言中,可是命运偏好捉弄……

    李平侧着耳朵,微笑说:“邓丽君。”

    夏彭年说:“我一直奇怪,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妙的声线。”

    “你不觉得歌词过时嘛?”李平意外。

    “喜欢听就不觉老套。”

    “你怎么会喜欢国语流行曲。”

    李平大惑不解,“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念大学的时候,同学全体拥有时代曲录音带,在异乡听得多,刻骨铭心。”

    “真没想到。”李平喜悦的说。

    夏彭年也有点讶异,他竟与李平谈起时代曲来,本来他还担心同她没有说话题材。

    “你觉得西洋热门音乐如何?”他问。

    “我喜欢一个叫皮礼士利的人。”

    “什么!”

    “虽然他已故世长久,但每次听他唱歌,总觉得脚痒痒,想闻歌起舞,我想,世上能有多少事令我们高兴得想跳舞呢,由此可见,他是好的。”

    夏彭年十分震惊,“李平,你懂得音乐。”

第四章

    “在内地,我一星期学两次小提琴。”李平腼腆的告诉他。

    夏彭年忍不住说:“太好了,几时我们合奏一曲。”

    李平睁大眼,“你也弹琴?”

    “不过程度很差。”

    “你玩什么?”

    “你呢,你先说,梁祝?”

    “梁祝固然悦耳,惜全无西乐味道,用梵哑铃演绎中国小调,虽说灵巧,本义全失。”

    夏彭年呆呆的看着她。

    李平问:“你的琴呢?”

    她的生命力恢复了,在书房中央转一个圈,佻皮地打量环境,“不过我也肯定生疏得不像话了。”

    夏彭年小心翼翼,控制着qíng绪说:“琴不在这里,改天我带过来.让你练习。”

    李平有点无奈,有点唏嘘,“哪里腾得出时间。”

    夏彭年说:“事在人为。”

    她怔怔地看着他.终于说:“我要走了。”

    “我送你”

    “可以借用电话吗。”

    “你在这里打好了,我到客厅等你。”

    李平犹疑地看着玻璃屋顶,“不会漏水?”

    夏彭年微笑,“绝不,我盖的房子,我保证。”他退出去。

    李平独自在书房发了一会儿呆,才拿起电话。

    她打到幼稚园去找卓敏。

    “下课没有?”

    “有什么事,小姐。”

    “我来接你,有事同你商量。”

    “好,我等你。”

    李平挂上电话,走出客厅。

    夏彭年已经准备好,“请问到什么地方去?”

    “去找朋友。”李平说出地址。

    夏彭年有点为难,他完全不认识那些路名,只得冒险闯一闯。

    他问李平,“你明天能否出来?”

    李平飞快的答:“我可以。”

    夏彭年见她回答那么快,天真而率直,丝毫不耍手段,异样感动。

    “明天,我们去跳舞,你会跳舞吗?”

    李平点点头,“吉他巴与华尔兹都会。”

    “太好了!”

    走到门口,邻居洋童正在踢球,一脚把球飞到李平身边,李平就势拾起。

    小孩问她道歉,问她要回皮球,李平说:“没关系,不要紧。”

    英语发音准得让夏彭年侧目。

    在车中,他们没有谈话,夏彭年出尽眼力认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找到弯里弯山里山的地点。

    卓敏在幼稚园门口等她。

    夏彭年说:“明晚给我电话。”

    李平点点头。

    “自己当心。”

    李平向他挥挥手,车子去了。

    卓敏目定口呆,这是谁?李平怎么同他在一起,况且两人眉目间有着太多的默契,卓敏忽然想直四个字:如胶如漆。

    卓敏深深吃惊,不由自主地瞪着李平。

    李平拉一拉她的手,“可以下班了吗?”

    看到卓敏脸上打着一万个为什么的符号,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卓敏有点愠意,“好笑吗,这可不是笑的事qíng。”

    李平只得低下头。

    “这人是谁,你当心牛脾气的王羡明宰掉他。”

    李平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她知道卓敏没有夸张,她们两个人都太过了解羡明。

    “你们之间出了毛病?”

    李平握紧拳头,冲口而出:“卓敏,我不想同羡明结婚。”

    卓敏张大嘴巴,“你疯了。”

    “我不能嫁给他。”

    “到这种时候才反悔?人家酒席都订好,这一两日就要发贴子,你才说嫁不得?”

    李平出了一额的汗,神qíng是紧张的亢奋的,但语气却平静:“我已经决定了。”

    “你打算几时告诉羡明?”卓敏难过到极点,“这将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打击,李平,你对他不公平。”

    李平低声说:“我知道。”

    “是为着那个陌生人?”

    “是。”

    “你认识他有多久有多深?”

    “那并不重要。”

    卓敏深深失望,“看样子你是真的已经下了决心,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现在还未能离开王家。”

    卓敏一时不能明白,狐疑地看看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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