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_亦舒【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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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羡明以为我同你在一起,卓敏。”

    卓敏听懂了,“你要我帮你瞒骗羡明?”她从头到脚打量李平一次。十分震怒,她有种伸手去掌掴李平的冲动,好不容易才把激dàng的qíng绪按捺下来。

    这个时候,卓敏忽然悲哀起来,她发觉原来到这种地步,她仍然暗底里秘密地私心爱着王羡明,她不忍看到他受到创伤,故此为这件事恨恶李平。

    “李平,”她说:“有时候,你也要替别人想想,这世界,不止你一个人。”

    李平倔qiáng地答:“我不能替人想,因为从来没有人为我想。”

    “我不能帮你。”

    “卓敏。”

    “不要再叫我。”

    “卓敏——”李平伸手去拉她。

    卓敏摔开她,转头回幼稚园。

    卓敏返到课室,在小小的椅子上坐下,才发觉已经泪流满面。

    李平站在街角一会儿,下了狠心,走到银行去,把所有的存款提出来,放在裙袋里,右手紧紧握住袋口,往市中心走去。

    李平没有回王家。

    她失了踪。

    王羡明失去未婚妻。

    日本馆子失去得力伙计。

    正如她离开霍氏厂房,李平再一度故技重施,摆脱王家,没有解释,没有抱怨。

    李平手上的现款可供她七日生活费,她在小小客栈里,靠在简陋的chuáng板与花纹暖昧的枕头上沉思,她的苦处,只有她知道。

    公寓备有小小的无线电,扭开了,有人在唱歌,李平被歌词深深吸引,只听得那女歌手无奈而又沧桑地轻轻倾诉:一串世事如雾般过去,一抹往事似水只堪追,就似痴心的人泛过亲爱梦乡,感叹以后心里长记忆,纷纷的笑泪如叶落片片,匆匆的爱恨盛满每一天,纵使jiāo出山盟海约,却也知有日改变便勾起创伤。

    李平不由得神为之夺,跟着唱起来:从前流làng着遥望永恒,但忘掉每天细味落霞与温馨,今天醒觉世如微尘,仿似碎莲都仔细数遍,今天醒觉世如红尘,仿似传奇都仔细数遍

    唱完了,斗室内还余音缈缈,李平忽然格格地纵声笑起来,笑到一半,掩起面孔,转为呜咽。

    晚上,她见夏彭年的时候,双目微肿。

    夏彭年像是没有看到,一径把她接往家去,兴高采烈的说:“换了衣裳,即去跳舞。”

    可是那又是另外一个地方,不同的公寓,他的王老五之家。

    装修风格差不多,李平发觉夏彭年喜欢宽大的空间,简单而考究的家具,墙上不挂任何字画。

    一进门,他给她一杯酒,他像是知道她需要它,李平豁出去,仰起头,喝净酒。

    酒并没有呛住喉咙,似丝绒滑下,使她松弛。

    夏彭年递给她一只庞大的盒子,李平到卧室打开一看,不禁怔住,是件玫瑰红缎子的晚装,取出一看,只见裙脚全是斑烂的印花,七彩缤纷,李平见猎心喜,竟暂时忘却愁苦。

    把裙子穿妥,一照镜子,不禁呆住,上身没有吊带,巅巍巍只遮住一半苏胸,拉都拉不上。裙身伞样洒开,长度只及大腿,像是缩了水,好不bào露。

    过半晌,李平才想起在时装书上见过同一款式,确是这个样子,于是挺一挺胸,面对现实。

    夏彭年轻轻敲房门。

    李平见盒内还有丝袜鞋子,也不客气地连忙穿上去启门。

    夏彭年看到盛装的李平,震惊不已,他当然知道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可人儿,但区区一袭新衣便会令她艳光四she至这种地步,却不是他意料中事。

    李平有点腼腆,问:“还可以吗。”

    “你将是今晚舞会中最出色的女子。”

    李平苦笑,色相真能够为她搭通天地线?

    “来,坐下。”

    李平静静坐他身边。

    夏彭年眼光无法离开那片雪白肌肤。但心跳得这么厉害,他又不得不别转头去。

    他也苦笑,经过那么多时间,那么多异xing,那么多事故,他居然还会心跳,不知是凶是吉,是悲是喜。

    过了好久,他gān掉杯中不知年拔兰地,轻轻说;“我很高兴你已经出来了。”

    李平怔住,扬起一条眉,这是谁告诉他的,他怎么会知道?

    夏彭年把答案告诉她:“我失去过你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

    李平看着他,“你派人盯我哨?”

    “对不起。”

    李平低下头,“没有关系。”

    “你放心,夏氏名下物业众多,不怕没有存身之处。”

    李平不出声。

    “对,我把琴带来了,你要不要看?”

    一时间发生太多事qíng,李平无所适从,只是说:“改天吧,今天不行,我都有两年没碰过梵哑铃了。”

    夏彭年轻轻说:“一切随你。”

    他再给她一杯酒。

    李平随便地,斜斜地靠在长沙发上,夏彭年看着她很久说:“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目光。”

    李平笑了,放下酒杯,“来让我看看那只琴。”

    她跟夏彭年进书房。

    他自角橱取出琴盒,打开,李平已经怔住,她探身向前,眼睛发亮,像一般女xing看到大颗金刚钻模样,她的手轻轻碰到纤细琴身,微微战粟。

    夏彭年说:“这是你的琴,李平。”

    “我的?”

    李平轻轻取起它,像是怕用多了力气会损害它,终于又放下它。

    她说:“多么美丽的琴。”

    “由家父为我拍卖得来。”

    李平犹疑。

    “来,李平,试试这一只史德拉底华利。”

    李平鼻子一酸,泪水盈眶,不相信夏彭年除却生活外还打算照顾她的灵魂,呆呆看住他。

    “试一试。”他鼓励她。

    “但是我的手,……我已经忘掉琴艺,”李平跌坐在椅子上,悲哀颓丧的说:“此刻我只懂得煮饭洗衣,手指已不听其他使唤。”

    “胡说,”夏彭年蹲下,握住她的手,“你一定要再练琴。”

    “谢谢你,谢谢你。”李平qíng不自禁伸出双臂拥抱他。

    夏彭年喃喃说:“我已替你找到最好的师傅。”

    李平站起来,揩掉眼泪,慢慢的把琴自盒内取出,拿起弓,校一校音,走到书房一个角落,转过身去,用背脊对住夏彭年。

    她没有即刻开始弹奏,夏彭年看到她双肩颤抖。

    她咳嗽一声。

    夏彭年知趣地关掉了书房的灯。

    李平终于把弓搁到弦上。

    感觉上手指像是粗了一倍,硬了十倍,不能弹屈自如,它们曾经揩过玻璃窗,洗过浴缸,捧过盘碗,擦过地板,如今,又回到琴上来。

    背着夏彭年,李平没有顾忌,她的顾忌,她的睫毛如粉蝶的翅膀般颤动,豆大的泪水滴下,尽她的记忆,奏出她最喜欢的歌曲。

    夏彭年听到琴声开头还带点呜咽,随即流畅起来,曲子是大家都熟悉的麻发女郎,李平演绎得极之柔靡làng漫,活像一个愉快的五月天,女郎迎风散发笑靥迎人而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夏彭年用手托住下巴,听得入神,家里大人在他七八岁时便培训他学习哑铃,他不是不喜爱这一种乐器,格于天份,只能自娱,不上台盘,却是行家,今日听到李平这一曲,知道她下过苦功,而且才华极高。

    李平并不止有张好看的面孔,一副动人的身材。

    夏彭年觉得他找到了块宝。

    李平放下了琴。

    夏彭年鼓起掌来。

    李平问:“彭年,这只琴,真的送给我?”

    他温柔地说:“送给你。”

    “世上只有两百五十只史德拉底华利呢。”

    “即使只有一只,也属于李平。”

    李平笑了。

    夏彭年看到她双目中充满生机问灵。

    她坐在地毯上,抱着琴,爱不释手。

    李平抚摸琴身,觉得这一刹那是她最快活的一刻,没有遗憾。

    但她随即想到王羡明,心头一沉,眼睛中那一点亮光便淡下去,她低下头。

    夏彭年没有发觉,他说:“时间到了,让我们去跳舞。”

    李平依依不舍把琴搁回盒子里。

    夏彭年莞尔,一切都值得,只要李平高兴,费再大的劲分享她的笑容都不算是一回事。

    夏彭年带着李平走进舞会时,现场起码有大半人转过头来。

    夏彭年人人都认得。

    但这女孩是谁?

    她几乎有他那么高,一头短鬈发贴在头上,漆黑大眼,天然红唇,穿得非常bào露,露得十分悦目。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众人啧啧称奇。

    城内略见姿色的女xing已被发掘殆尽,哪里还有无名的美女,但,她是谁?

    夏彭年看到众人好奇、艳羡、意外、赞许,甚至略带嫉妒的目光,很替李平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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