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_亦舒【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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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这种事,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会变成一团癌肿。”

    “我没有活的证据。”

    夏彭年颓然,“但我同你都知道,后来夏氏赚了大钱,家父并没有向你外公汇报。”

    “那时内地已经在搞各种运动,彭年,他们没有机会传递讯息。”

    “真的,你这样原谅夏镇夷?”

    李平静静说:“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中。”

    夏彭年捧住头。

    李平问:“这一段日子,你就是为这个不开心?”

    “是。”

    “很多人带着huáng金南下,很多人在三两年之后沦为乞丐,极明显夏氏有经营生意的天份。”

    “所以不再追究?”

    李平失笑,“如何追究?”

    “我一定要赔偿你。”

    “是吗,所以你对我无微不至?”

    夏彭年握着李平的肩膀,摇两摇。

    李平苦笑,怎么会跑到天涯海角来摊牌。

    也许是对的,在公寓里,一旦吵起来,只要任何一方面开门出走,这段关系便宣告结束。

    在这里,走,走到什么地方去?

    说什么都得把话统统给倾诉出来。

    李平牵牵嘴角,“我qíng愿你对我好,是因为你喜欢我的缘故。”

    “你还有怀疑吗?”

    李平摇摇头,“没有。”

    夏彭年叹口气,“我累了,我们放信号管吧。”

    李平忽然问:“你一直知道我与王羡明的事?”

    夏彭年看她一眼,上车,取过信号管放上天空。

    半空中炸开来,像一朵孤独的焰火。

    他说:“你从来没有瞒过我有这么一个人。”

    “我们时常见面。”

    “人总需要朋友。”

    李平笑,“你太勇于原谅我了。”

    “李平,我从没把你当过禁脔。”

    只怕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就不拖不欠,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我还送过很贵重的礼物给他。”

    “给他们夫妻俩,”夏彭年订正她,“他结婚了,不是吗。”

    夏彭年都知道。

    “你不可能做得更好。”

    “你真的那么想?”

    “当然。”

    李平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夏彭年说:“要是维修车子不来了,我们喝光了水,吃完了gān粮,后人会看到两副白骨。”

    “至少生前他们把话都说清楚了。”

    “李平,我多希望可以和你共度余生。”

    “只要你肯,我没有问题。”

    “我不能磋跎你。”

    李平即时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打算娶她,也不忍叫她一辈子没有名份的跟着他。

    李平微笑,“你要遣走我。”

第九章

    “李平,我不得不这样做,为着你的缘故,你必须离开我去寻求新生活。”

    “倘若我不愿意呢。”

    “轮不到你选择。”

    “或者我qíng愿一辈子做夏彭年的女朋友。”

    “为人qíng妇并不是一份好职业,过几年你会知道,名誉坏了之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或者我不想再找什么人。”

    “你才二十三岁,现在决定独身到老是太早了一点了。”

    李平紧抱住他。

    夏彭年苦涩的说:“对不起李平,世上那么多人,我没有爱你最多。”

    李平说:“我希望维修车永远不要来。”

    “你知道什么,李平,我也这样想。”

    事与愿违,它还是来了。

    他们两人乘直升飞机折返中途站,没有逗留。

    回到糙莓山道,才知道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佣人看见李平,吃了一惊,原说要到一月底才回来,她没有准备,正在工作间熨衣裳。

    见到李平,连忙出来侍候,忘了把一只小小无线电关上。

    李平听到熟悉的歌词传出来,仍然是那温柔凄凉的声音:一串世事如雾便过去,一抹往事似水只堪追,纷纷的笑泪如落叶片片,匆匆的爱恨盛满每一天,从前流làng着遥望永恒,今天醒觉也如红尘……

    李平有种冲动,想打烂这只无线电,把它踢到角落,踏个粉碎,但是她没有那样做,她只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把它关掉。

    忍得太久了,她已经不在乎发泄,命运要是决定这样安排她的出路,把整幢小洋房撕成碎片也不管。

    她锁上房门。

    女佣前来叫她吃饭,把门敲了又敲,李平只是不应。

    下人有点担心,司机自告奋勇,去请了夏彭年过来。

    夏彭年站在门口,叫她:“李平,开门,别傻气。”

    李平坐在织绵缎面子的贵妃塌上,抱着琴,把额角抵在螺旋形的琴头上,不去应他。

    她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任何话。

    “李平,开门,你若不满意,我们另作安排。”

    但是,再也没有更好的安排了,夏彭年深思熟虑,他的计划,永远是彼时被地最妥当的策略,他已尽可能为每一个人着想,努力做到面面俱圆。

    越是这样,越是可悲,越没有转圆余地。

    夏彭年在房外徘徊,他jīng神也相当萎靡,身上碰巧又穿着一套纯细麻西装,已经团得稀皱,更添三分憔悴。

    “李平,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我,整件事里面,我比你难过。”

    夏彭年哈出一口气。

    他在有生之年,从没想过有一日会说出这一类不像人说的文艺腔来,偏偏他说了,字字又出自肺腑。

    “李平,让我们开心见诚的谈一谈。”

    李平索xing走到露台去,拉上玻璃长窗,不听他言语。

    夏彭年内心枯槁,长叹一声,疲倦的退到书房休息。

    他倒在沙发上,无言地看住天花板。

    多年多年前的陈家大宅,吊灯底都设有圆型玫瑰花图案,小小的夏彭年在练习小提琴的空档,双目不敢斜视,总是抬起头,佯装端详灯饰。

    那美丽的小女孩李和有时会因为他的呆相忍不住笑出来。

    笑声同李平一模一样,仿如银铃,深深印在夏彭年的脑海中。

    一亘与李平分手,他不肯定忘得了她,她或许会,因为她年轻,有的是时间,十年不能,二十年也差不多了,四十出头的女xing,芳华正茂,有什不能做,她一定可以摆脱过去所有yīn影。

    然后,她会感激他。

    他心酸的想,他从来没有如此为一位女xing设想过,可是偏偏她又为这个对他抱恨。

    他跳起来,走到花园去,抬起头张望李平。

    李平厌烦的退入房内。

    夏彭年拾起石子,扔进露台,发出嗒嗒恼人的声音。

    李平用双手捧着头。

    夏彭年这样闹下去,她更不能静心思考。

    幸亏他终于回了公司。

    晚上他又来了,没有再敲门,独自吃完饭,在那张熟悉的长沙发上假寝。

    半夜醒来,他看见李平坐在他对面,神色温柔地看住他。

    夏彭年十分心酸,“李平……”他喉咙沙哑。

    李平立刻递上一杯jú花茶。

    他呷一口,“……不生气了?”

    “你也许不相信,我这辈子,没有气过任何人,任何事。”

    “那你应该气我,显得我与众不同。”

    李平不出声。

    她额角上有一轮印子,看清楚了,是琴柄上的图案,夏彭年忍不住伸手替她揉两揉。

    “我都是为你好。”他说。

    李平别转头,嗤一声笑出来。

    夏彭年恁地婆妈,也许他急于要说服自己,所以重复又重复。

    “得了,我相信你是为我好。”

    “我在这十年内都不打算结婚,我并无企图甩掉你,有你在身边,我是最快乐的男人,但我不忍心拖累你,毕竟一个女孩子的岁月经不起沧桑。”

    李平低声说:“我知道是有那么一天,满以为等到我三十出头,你嫌我人老珠huáng,才提出分手,谁知才一年多一点,你就叫我下堂,真像晴天霹雳。”

    夏彭年在下午忘了刮胡须,此刻他握住李平的手,在下巴摩娑,李平的手心,总比常人的热一点。

    也许真的应该狠一狠心,把她留在身边,等到双方都腻了才给她一笔款子,让她开jīng品店也好,炒股票huáng金也好,好使本市又添一个不安份的艳妇,多一个传奇。

    但是他想她有正常的生活,迟了就不及了,他要她正式嫁人,养育孩子,有一个幸福的、纯属她的家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丈夫是她最忠实的朋友、最有力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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