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_亦舒【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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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平还不放过他,笑道:“但愿她与你旗鼓相当,给你段欢乐时光。”

    “别诅咒我,李平。”

    他轻轻过去搂住她的纤腰。

    她就要走了,他再也没有顾忌。

    “除非你答应我——”

    “要我的人头当球踢也可以。”

    “彭年,”李平微笑,“我相信你已经听过这句话多次,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讲:没有人爱我,会比你爱我更多。”

    夏彭年鼻子酸涩,“李平,你肯定,你的确这么想?”

    “百分之一百。”

    他反而松开她,走到沙发坐上。

    “彭年,与我一起去看那座叹息桥,我不愿意与别人同行。”

    “李平,你的旨意行地在上。”

    “谢谢你彭年。”

    最后一次相聚。

    星期六,李平准时赴约。

    但王羡明夫妇比她更早,已经选定一张台子,对正入口处,李平一进去他们就看见张望,是她的天职。

    卓敏说:“她来了。”

    白衬衫,花裙子,领子俏皮翻起来,在这种天气,袖口照样卷得老高,李平笑着走近,王羡明站起替她拉椅子。

    卓敏看丈夫一眼,他从来不为她做这些,不过,卓敏宽慰的想,夫妻之间,何必拘礼。

    李平随手放下外套,叫了杯咖啡。

    “生活好吗?”李平寒暄。

    卓敏答:“很好。”

    王羡明像是没听见,只顾看着双手,卓敏用手肘轻轻推他一下。

    他才像小学生被师长提醒似的,连忙说:“很清苦,一双手不停,下班还得做菜做饭,周末大扫除,是不是?”他看着卓敏,似想获得批准。

    李平说:“为家庭是应该的。”

    王羡明摸摸后脑,“为着家为着孩子……”他傻呼呼的笑了。

    卓敏拍拍他手背,“你尽挑这些日常琐事,芝麻绿豆的乱说,李平没有兴趣。”

    “不,”李平转动咖啡杯子,“我爱听,现在一天开几个钟头车子?”

    卓敏代他发言,“十三四个小时。”

    李平讶异,“那多辛苦。”

    王羡明笑,“时间不用来赚钱,也是làng掷,不看电视,就打桌球。”

    他大大的长进了。

    “李平,”卓敏说:“我们会想念你。”

    王羡明有点不安,“你会回来探亲的吧。”

    李平抬起头,“亲,哪里来的亲?老朋友知道得最清楚,我统共只认识你们两位。”

    卓敏冲动的说:“那么就回来看我们。”

    李平微笑,“短时期恐怕不能够,我想在彼邦住三四年,拿到护照再说。”

    卓敏说:“李平,你一定另有奇逢。”

    李平失笑,嗳的一声。

    王羡明说:“卓敏有道理。”

    李平笑,“她是你大上皇,当然字字珠玑。”

    卓敏听在其中,只觉舒服,李平此时应对的段数,绝对一流,挥洒自如,把这些日子里所受的训练,贯通融汇,举手投足,简直光芒四she。

    李平说:“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来,让我看看孩子长得多大了。”

    卓敏挪一身子,笑说:“还只是胚胎呢。”

    腹部隆然,李平伸手轻轻触摸,卓敏的小腿已经有点肿胖,可见负担不轻。

    李平说:“中国人最聪明,自娘胎里便开始计算年龄,实际上现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科学已经证明,胎胚全部听得懂。”

    王羡明但笑不语。

    李平间:“叫什么名字?”

    卓敏说:“他祖父自有分数。”

    说到这里,话题已尽。

    当然,如有必要,李平还可以扯到两伊战争,宇宙发现最大星系,香江小姐竞争……但,有没有必要呢。

    她终于说:“我真替你们高兴。”

    卓敏警觉的说:“还要好好挣扎呢。”

    这时候,李平的司机找进来,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又静静退出去。

    王羡明当然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他从前就做这份工作。

    他问:“可是有事,要走了吧。”

    李平摆摆手,“不急。”她笑说。

    卓敏说:“记得吗,开头的时候,我们并排坐。”

    李平微笑。

    她想说,不记得了,有时候,qíng愿忘记,也有时候,qíng愿仍是他们的一份子。

    卓敏说:“李平,现在你什么都有。”

    “我?”李平大吃一惊,“我一无所有才真,你们,你们才拥有一切。”

    卓敏讶异,“我与羡明没有选择,小市民命运,小市民生活。”

    李平凝视他俩,卓敏有点不安。

    李平终于说:“我要走了。”

    卓敏站起来拥抱她,当中碍着一个肚子,李平又笑了。

    王羡明沉默地,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他与李平握手。“你走吧,”他说:“我们付帐。”

    李平点点头,搭着外套,转头离去。

    一转背,她就想起,忘记给他们通讯地址,想回头,但一定神,又转变念头,往出路直走。

    有许多事,回不了头。

    王羡明送走李平的背影,叫侍者再给他一杯咖啡。

    卓敏说:“李平真美。”

    “唔,似有心事。”

    “她一直这样,想得特别多,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

    “她还会见我们吗?”

    “羡明,我想不会了。”

    王羡明沉默一会儿,同卓敏说:“事实上我不记得我认识过她。”

    卓敏一怔,她一时没听明白。

    “你想想卓敏,她对我们诉过心事,抑或谈过往事,我们真的认识她?”

    卓敏不说什么,也许,也许等孩子十周岁的时候,她会玩笑似的提起,丈夫在若gān年前,曾经迷恋过一个叫李平的女孩子。

    她希望届时王羡明会轻描淡写的答:“我更迷恋夏梦,又不见你惦念。”

    但卓敏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她最好维持缄默。

    李平终于走了,而且不打算回来。

    王羡明心里是什么滋味,卓敏猜到一二。

    她问:“你在想什么?”

    王羡明说:“他们都说现在开新界车赚得更多,听说运输署又打算放宽新界车范围。”

    “你打算怎么样?”卓敏笑问。

    “同一班手足商量一下。”

    “那么还等什么,走吧。”

    李平坐在车中,自然听不到这一番话。

    车里电话在响,她接听,是夏彭年。

    “我已同令堂jiāo待得一清二楚,她好像很高兴,问你打算念哪一间大学。”

    李平不出声。

    “你走之前,应该亲自与她话别。”

    “你不明白,彭年,在她心目中,她只有一个女儿。”

    “这样的成见,到今天也理应消除。”

    李平问:“她想不想与我说话?”

    夏彭年沉哦,“她说她很放心。”

    “看。”

    夏彭年也不再勉qiáng她,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之间,也讲缘份。

    “晚上有个饭局,你的上海话可以派用场。”

    “我还以为你要我讲法文。”

    “八点钟接你。”

    “是。”

    “还有,我们后天飞米兰转车赴威尼斯。”

    “啊。”

    夏彭年苦笑,“耽会儿见。”

    李平挂上电话,闭目养神。

    夏彭年并不想她忘记他,不然怎么故意挑沙漠同她摊牌,到威尼斯去分手。

    他分明要她余生都记得他。

    威尼斯一直在下沉。

    它并不是永恒的城市。

    因同样原因,夏彭年与李平爱上它。

    他俩抵达那一日,chūn寒料峭,正下毛毛雨,圣马可广场cháo涨,游人的靴鞋统统浸在水里,群鸽躲往檐底下,小贩纷纷在商店门口兜售纪念品。

    那种纷乱简直同上海有得比,两个城市都历劫沧桑并非一张白纸,每一个巷口,每一条弄堂,都有它的故事。

    他们没有带伞,广场上演歌剧,夏彭年买了票子,与李平并排坐,握着她的手,伸进他大衣袋里取暖,把说明书折成一顶纸帽,叫李平戴着遮雨。

    居然席无虚座。

    小贩过来销售雨具,李平苦中作乐,同他讨价还价。

    “太贵了,五元美金。”

    那小贩生气,“你们是度蜜月来的吧,这么高兴,就给我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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