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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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恋爱的机会?”他也很滑头。

    “爱qíng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我说:“你少胡扯,有些人一辈子也不晓得爱qíng是什么回事。”

    他放开我的手说:“不晓得也罢了,还不是照样结婚生子,毫不相gān。”

    “咦,”我第一次为他所说的话感动,“你倒不是蠢材,你倒是个明白人。”

    他瞪我一眼,“敢叫我蠢材的人还真不多。”

    “我知道你那种生活。”我说:“可以想象得到,祖先大概搞点生意做,工业复兴时期封过爵,时下虽然经济衰退了,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死撑着场面,家里婢仆如云,‘是先生,是先生’地称呼你,大概还是独子吧,因此很惟我独尊,自小被培养着,如温室中的花,不知外界气温如何……是不是?”

    “错了。”他说:“你并不了解内qíng。”

    我说下去:“这样看来,我男朋友本领比你qiáng得多,至少他可以混得一个教席,维持清高的生活……”

    我想多赞史提芬几句,但想来想去,这人如此乏味,竟不知从何说起,我叹口气。“他是个好人。”

    “这世界上好人是很多的。”占姆士提醒我。

    “别扫兴好不好?人家好不容易决定结婚了。”

    “你爱他吗?”占姆士问。

    我改变话题,“在家他们叫你什么?占美?占姆?弟弟?小宝?”

    他想一想,“塞尔斯。”

    “塞尔斯?”我诧异,“为什么?”

    “我的家在塞尔斯。”他微笑。

    “啊,多么奇怪的称呼。”我说:“改明儿让朋友叫我半山马。”

    他说:“宝琳,你也算是外国留学生,太老土了,啥规矩都不懂,就会说笑胡扯。”竟带点责备的语气。

    我顿时委曲起来,“生活这么紧张,”我说:“叫我怎么正经得起来?谁要对着个愁眉苦脸的老姑婆?我一张嘴就对你诉苦,你受得了吗?你真相信我是个卡通人物?”

    他不出声。

    “我不比你,有人铺好了路等你走,我要自己伐木挖山开路的。”

    他说:“你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你有自主权,爱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占姆士,哭丧着脸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认为没有自由,脱离你的家庭,跑出来找工作,靠双手努力。”

    “我表兄便做得到。”他叹口气。

    “我看我们还是说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吧,”我气,“我与你同病相怜,生活上都有解不开的结,多说无益,一下子就反脸。”

    “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绝对不会令女人一见倾心。”

    “公平点好不好?”

    “我已经很公平了。”

    “怎么样的男人才令女人一见倾心?”他问。

    我说:“成熟、风趣、英俊、有风度、有学识、有钱、体贴、细心。”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我看出他闷闷不乐,安慰他,“不要紧,占姆士,至少你有风度,你也很有钱。”

    “谢谢你。”他白我一眼。

    我坐在帆布椅上,喝冰冻啤酒,真没想到与洋人jiāo上了朋友,三山五岳人马我都结jiāo齐了,幸亏史提芬这些年来不在香港,否则他敢娶我才怪。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听。英国长途电话,“史提芬?”我急问。

    “不,我不是史提芬,马小姐,我想告诉你,史提芬寄回名信片,他在卡萨布兰加,我没把他联络到,恐怕要待他回来才能给你回信了。”

    我气的噎住,“你跟他说,叫他不用回来了。”

    那边只是笑。

    我啪地摔了电话。

    我不怕,我怕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占姆士去看戏吃饭跳舞,我不信他不去。

    我用手捧着头,思考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吸进一口气,勇气,马宝琳,勇气,必须提起勇气来。

    我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占姆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小子。

    我喝完啤酒,打开武侠小说,用垫子垫着头,埋头苦读。初夏温暖的天气,身体容易劳累,事事提不起劲来,躺一下就不如索xing进入梦乡,我转个身,竟然睡熟了。

第三章

    许久许久没有午睡的闲qíng,也许我不止jīng神疲倦,连身体也疲倦起来。

    梦中隐约看到自己方大学毕业,双手抱着文凭,充满朝气地要出来改革世界,百折不挠,一切自底层gān起,勇往直前。

    我看见比较后期的自己,因受的挫折太多,已不那么乐观,事事得过且过,独独关心升级。

    说真话,我比奥哈拉好多少呢?一般的市侩,一般会奉承上司,一般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如鱼得水,我与奥哈拉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现代产品,远远看去都才貌双全,实则都已成了机械人。

    我又梦见自己成了铁金刚,双手可以发she火箭杀敌,象日本科幻卡通里那种,第一个被我杀掉的是奥哈拉,他浑身鲜血倒在地上,我向他狞笑,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象粤语残片中的歹角,一点血xing都没有,可怕之极,我对奥哈拉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自己学艺不jīng,可勿怪人。”笑完后我仰天长啸。

    “宝琳,宝琳——”

    我蓦然睁开眼睛,“谁?什么事?”

    占姆士的面孔在我眼前,他说:“你魇住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睡觉也花那么多气力,咬牙切齿地,你做什么噩梦?”

    “杀人。”我虚弱的撑起身子。

    “啧啧啧,bào力bào力。”

    我说:“占姆士,倒杯茶给我喝,我口渴。”

    他略一犹疑,便去倒茶,递在我手中,我仰着头喝gān了。

    他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摇摇头。

    “放松,何必紧张,看看我们的国家将要陆沉,我们还不担心呢,你何需忧虑?”他扮个鬼脸。

    多年来只有我扮小丑引别人欢笑,他是第一个引我发噱的人,我忽然悲从中来,象留堂的孩子有家长来接,立刻崩溃,我登时一声哭起来。

    “喂喂喂,你怎么了?”占姆士手忙脚乱,“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别哭别哭,我答应帮你忙,你放心,我必然尽力而为。”

    “我要钻戒别墅汽车!”我擦眼泪。

    他气结,“你这家伙。”

    我放下手帕,“有人敲门,咦,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啊,是我家司机,”占姆士朝我眨眨眼,“我叫他们别打铃。”

    “你是说这些时候,他一直等在门外服侍你?”我问。

    “自然,他是我的司机。”

    “太过分了,多么苦闷的工作。”

    “相信我,宝琳,”他叹口气,“比起我的工作,他那份不算一回事。”

    他去开了门,低声与司机说了几句话。

    他对我说:“宝琳,我明日再来瞧你,你跟我说说你的苦水,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的未婚妻在等你。”我嘲弄地问。

    “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他轻吻我的脸。

    “招风耳,你可要记住,我救过你的xing命。”

    “喂,于人有一点点恩,也不能这样老提着。”

    “为什么不提?”我瞪眼,“枪林弹雨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下来,怎么能不提?”

    他摇摇头,“拿你没折,自己当心,好好休息。”

    “占姆士——”

    “什么?”

    “明儿记得再来说笑话给我解闷。”

    他点点头,司机走在他前面,他走了。

    我关上门。

    我最反对东方女人同外国男人来往,再无过犯的女郎看上去都与横滨的吧女差不多,可是我自己忽然之间对占姆士表露了这样大的好感,为什么?我不能解释。

    门铃响得很急,莫不是他忘记带什么?我赶紧拉开门,门外是一位外国绅士,见了我,他咳嗽一声。

    我扬起一条眉,没因他是洋人而对他礼貌一点,很平静的问:“找谁?”心里多少有点数目。

    “马宝琳小姐吗?”他又咳嗽一声。

    那种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说话时的一种习惯,他有点尴尬相。

    我说:“我正是。”

    “占姆士?史篾夫先生在吗?”咳嗽。

    “司机刚刚接他走。”

    “啊,然则我能否与马小姐谈谈呢?”他问我。

    “我不认识你。”

    “我的名字叫惠尔逊。”

    “我仍然不认识你。”我耸耸肩,“三万个外国人都叫惠尔逊。”

    “我是占姆士在香港的监护人。”他解释。

    “你有话跟我说?”

    “是,关于占姆士的一些事。”他说。

    “好,你请进来。”我叹口气。“如果是茶花女对白,我想你可以省下,我认识占姆士才三天,我们没有感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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