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荆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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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整间公司都建在浮沙上,我明白了。”

    子盈问:“你手上炒卖的豪宅呢?”

    高戈忽然露出一丝笑,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点诡异。

    “半年前,子盈记得吗,我问你手上投资该如何处置。”

    子盈点点头。

    “多谢你子盈,我听你的内幕消息,立刻放掉。”

    内幕消息?

    最多是忠告,程子盈何来内幕消息?只见高戈搓一下手:“你舅舅待你真好,子盈,你赚不少吧。”

    “当时我见已经对本对利,全部放手,朋友都笑我笨,说过了年,我一定懊恼得吐血,可是你看,现在楼价只跌剩四成,一半不到。

    “我爸手上那些资产呢?”

    “他是老香港,他怎会听我说。”

    子盈看着角落放着两只行李箱。

    “你要出门?”

    高戈点头:“我到旧金山去看看。”

    “一去多久?这个时候出门?不理程柏棠了?”

    “不知道,有机会就不回来了。”

    子盈瞪着她。

    “子盈,别这样看我,程柏棠叫我拿私蓄出来帮他,我能不走吗?我也不过是一名伙计。”

    子盈说不出话来。

    “子盈,再见。”

    这时,有人上来,替她挽起行李出门。

    她转过头来说:“不要怪我,子盈,你不是我,你不知我的难处,换了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她披上紫貂大衣,匆匆跟那人走了。

    整间办公室只剩玉妃。

    “玉妃,你为什么不走?”

    “我来收拾杂物。”

    她把案头装饰放进纸箱里搬走,锁上柏棠公司大门。

    子盈发呆。

    自幼她就到父亲公司进出,满以为这是一块磐石,谁知一场龙卷风,连根拔起。

    她一个人坐在楼梯间良久,不得不回家去。

    阿娥告诉她:“郭先生在书房等你。”

    自从在上海送过金表之后,阿娥百分百接受了小郭。

    “印南。”子盈声音彷徨。

    “你知道了?”他握住她的手。

    “知道什么?”

    “华南结业。”

    子盈张大了嘴,像个受惊的孩子。

    “你我失业了,公司连遣散费都付不出来,岑先生躲到夏威夷去,崇明岛那工程也已停产。”

    “杜步民呢?”

    “他负债十余亿。”

    子盈喃喃说:“这是我第一份工作,出师未捷身先死。”

    郭印南却笑:“华人就是这点好,五千年历史,无论什么遭遇先人都有经历,均有恰当的形容词。”

    子盈问:“怎么办?”

    “子盈,不怕,市道有上有落,其实肥皂泡chuī得那么大,终有一日破裂,只是钱遮眼,看不清,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生生循环不息。”

    王女士刚巧经过书房,听到年轻人这样说,不禁点头,说得好,有智慧。

    子盈叹气:“可是,qíng况从未这样糟糕。”

    “嘿,事qíng还可以糟一百倍。”

    “不,街上像世界末日般。”

    “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得到工作。”

    “你可是家庭经济支柱?”子盈替他担忧。

    “家父家母都有稳定职业,还有大哥大嫂,他们都教书。”

    王女士心中呵一声,原来书香世家,一屋教书先生。

    “做过失业大军,我也要考虑教书。”

    王女士忍俊不住,速速走开。

    忽然听到门铃响,阿娥去开门,说半晌,进来报告:“是跑马地公寓租客佘先生。”

    王女士纳闷:“我一向jiāo给租务公司负责,他为什么找上门来?”

    “让不让他进来?”

    “佘家租跑马地有七年了,去年孩子进了大学,可见住宅风水不错,请他进来,看他有什么事。”

    那佘先生是老实人,一脸沮丧。

    他一见房东就说:“王小姐,我过不了年。”

    “坐下慢慢说。”

    阿娥连忙给他一杯热茶。

    “王小姐,我在公司做了15年,一直领租屋津贴,竟未想过置业,公司忽然减薪,孩子还未毕业,我捉襟见肘,不知怎样才好。”

    这回是子盈经过会客室听见有人告苦,不禁呵的一声。

    “我已欠租两月,生怕租务公司赶我走,王小姐,特来找你宽容,请帮一个忙。”

    连阿娥都吓得心惊ròu跳。

    这个在日资百货公司工作的房客从未试过欠租,今年发生什么事?

    王女士问:“你想我怎样帮你?我并无讽刺的意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做:以往20年,只有年年加租。”

    那佘先生十分惭愧:“可否减一点租金?”

    “那你说该减多少呢?”

    “老板减了我三分之一薪水。”他嚅嚅说。

    “三分之一?”王女士虽然不是个jīng打细算的人,却也知道,这一减以后很难再加得上去。

    每年才加百分之五一点点,一减就削掉百分之三十,租金回到六年前水平。

    这就是经济衰退了。

    “嗯。”王女士沉吟。

    应当机立断,无谓叫人家白焦虑多走一趟。

    这房客从来不拖不欠,这回满头大汗地上门求人,一定有bī不得已的苦处。

    他若搬走,一时未必找得到新租客。

    王女士看到他一脸皱纹,不禁恻然。

    他懊恼地说:“半生积蓄,都被股市吃掉。”

    原来又是这个老故事。

    王女士微笑说:“佘先生,我答应你,你安心住下去,大家待股市回升再说。”

    佘先生连忙说:“好,好,谢谢你,王小姐,谢谢你。”

    千恩万谢,欢天喜地而去。

    阿娥说:“你看,不赌股票,一样有损失。”

    子盈走出来:“真奇怪,整个城市被股市及楼市控制住命脉。”

    王女士笑笑:“算了,够用就算,幸亏过去10年已经加足,现在顺势减点,损失不致太大,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娥笑:“子盈,快学妈妈的豁达大方。”

    “是。”子盈朝母亲鞠一躬。

    这样大方,皆因储蓄丰厚吧。

    “郭印南呢?”

    “回家去了。”

    “怎么样,”王女士笑嘻嘻地看牢女儿,“孵豆芽了?”

    子盈不好意思:“早知,到美国发展。”

    “不怕不怕,你且休养生息。”

    “妈妈——”子盈想报告父亲近况。

    王女士转过头来:“别家事我不理。”

    子盈无奈。

    王女士吩咐阿娥:“子盈的舅舅说,无论什么地方都吃不到好的百叶结,不是太硬就是太软,有些没咬口,有些没鲜味,你做一盅百叶结烤ròu叫司机送去。”

    她出去做健美运动。

    电话铃响,子盈去听。

    那边一时没人出声,子盈喂了几声。

    “子盈?”终于有人开口。

    “爸爸?”

    “是我。”那边正是程柏棠。

    “爸爸,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新加坡,子盈,你马上给我汇十万元过来付酒店费用及买飞机票。

    “爸,我户口并无十万元。”

    “什么?”

    “我在华南才支一万八千元一个月,有两张支票尚未兑现,公司已经结束。

    “我从前吃一顿饭也不止十万,你去问你妈拿。”

    “我怎样汇给你?”

    “记下这个号码——”他讲了一个数字。

    子盈急得团团转。

    阿娥问:“子盈什么事?你额角全是汗。”

    子盈把事qíng告诉她。

    “呵,”阿娥耸然动容,“区区十万元都付不出。”

    傍晚,王女士回来,子盈立刻迎上去。

    “妈妈,你对租客都那么大方,你是好人。”

    王式笺看着女儿,笑笑说:“有什么事?”

    “爸被困新加坡回不来了。”

    她呵一声:“一定还住在东方文华的客房里,想乘头等舱回来,可是这样?”

    “他只要十万。”

    “一块钱也没有。”

    “妈妈,你为何绝qíng刻薄?”

    王式笺面色忽然大变:“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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